建丰四年的秋天,楚鄣回来了。被流放的齐猷自然是不能回的,但是如若与领队一路已经结成了志同道合的生死之交,那就算伪造了身份,偷偷随着车队带回来,也无人察觉、无人知晓。
齐猷便托了领队楚鄣的恩,重回了北都城。不过因其名下资产皆数被朝廷没收,他只得暂住于曲湘侯府那处空置的园子里。
适当歇息,为一路受尽磨难的身子将养一段时日。再重新安排接下来该如何生存。
出使西边的大功臣回来了,朝廷里自当又是一番斟酒设宴。楚越并没有出席宫宴,而是在朝升宫里等着楚鄣这个弟弟来拜访。
这一回,也仍是皇帝亲自带着他来的。
几个人直接从无极宫而来,后头还跟着个侍中郎:姜瑛。姜瑛自不必说,是逢着皇帝喜欢的人就要上去巴结个一二。楚鄣日后的仕途每个人都能看得到的,他必定要去奉承一番,直言自己对楚障的崇拜云云。
这么一直跟随着说话到朝升宫,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朝升夫人是原先的楚废后。
楚越,楚鄣。这俩人乃是一家人啊……
想起去年朝升夫人对自己的态度,他便停留在了朝升宫外,与皇帝和楚大人说,“下官不好进娘娘宫中,就在外头等候陛下和大人吧。”
“不用了,你跟了一路嘴皮子也是辛苦,回去喝口水吧。”司徒邑惯会调侃他,虽然看得出来他对楚鄣显而易见的讨好,但心中算不上反感。
毕竟谁都不会不喜欢既会说漂亮话,又能做实事的人。
“娘娘,这是西边的雪山仙草,最有滋补益气之功效。娘娘只需连续服用半月,定能快快恢复,又恢复到从前一般的……”倾国倾城。
楚障将后面这四个字收下了。虽然朝升夫人不是他亲姐姐,但他对她却早已有了亲近之意。
那沈氏庶母同楚鄣的生母曾亲如姐妹,自楚鄣生母过世之后,沈氏在府中受尽欺辱。他心中有数但无法干涉,只想自己闯出一番成就后再助沈氏脱难。不想早前听说还是朝升夫人赏了沈氏很多钱财,予以她周全逃过的欺辱。
他心中便颇多感激和欣慰,愈发认她是自家姐姐了。
自家姐姐的容貌美艳绝世,为帝王盛宠多年不衰,他心里多少也带着自豪。
除却那几箱子的名贵药材,还有成堆成堆的珠宝首饰,什么绿松、玛瑙、猫眼、青金等等,琳琅满目,来了好几十个小黄门往朝升宫库房里搬运。人来人往的,不单单是运送东西,光是看到这么多送东西的人,都比前几月冷冷清清的场景要热闹许多。
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一趟专是为楚越进宝去的。
“你也辛苦了,在你面前我反倒是没什么好赏赐的,唯有这雪花膏给你带回去多擦擦脸,养好一些将来也好娶妻成家。”楚越望着楚鄣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也只有“对症下药”的赏他东西了。
“这可是你姐姐自己做的。全天下仅朝升宫独有。”皇帝做起了介绍工作,倚着髹漆的凭几,跟着也喝了几口楚越的凉米浆。
楚鄣立即起身接过田奉上来的妆箧,伏身磕了几个头,待回到坐席上就把那妆箧打开了,雪花膏油脂的香气飘散出来,还发出了好一阵惊叹。这一回在楚越面前,他倒是显得放得开了许多,也给朝升宫里带来些轻松的氛围。
司徒邑暗中很是满意地朝他点了点头。楚鄣收到和煦一笑,心知肚明,这也是他皇帝姐夫特地嘱咐过的。
陛下对朝升夫人的宠爱,果真是名不虚传。
朝升宫今日也热闹,上午刚送走楚鄣,到申时柏夫人又来了,她对楚越很是关心,来也不是单纯走场面上的事,而是帮忙照顾楚越的身子,倒抢走了原本很多属于田的活。田也就不凉不酸地小声说了几句,“这是当夫人呢,还是当奴才呢?日日都来,干脆住我们宫里伺候得了。”
楚越就趁着人没注意给她脑袋来了一下,脸色也正经严肃了许多,“你好些说话,难得交个真心朋友。别又自作聪明地被你搅黄了。”
这是暗暗提到了从前陶姬的事。这事楚越不算正儿八经给过田教训,但是也需要及时警醒她,要是再那么来一回,这一宫的人都别想着好好活了。
现在把阿谦抢到手了,左右就是好好过日子了。她既不想生事,也不想惹事。
柏夫人端了熬好的汤药过来,用木勺轻搅了几下,盘子里还备有两块饴糖,以防她喝完药觉得嘴里苦。
她对楚越也算是真心的了。不仅是念及从前楚越帮助她走出抑郁的困境,还为之后次次耐心相助,就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抹清风,温柔又凉爽地帮助她解决了一些不愿多提,却又实在棘手的事。
即便现在膝下有一双皇子,平时也偶有人在耳边吹一些风——欲激起小心思,她也仍不打算和楚越争,只求得一个安稳。
毕竟不用费劲心思去争,以后也会是封地的王太后,也能享受一生荣华富贵,这又何尝不好?若还想着要往上爬,不说成不成功,勾心斗角的日子总过得不太平,一不小心还可能连封地王太后也做不成。
她并不愿意去冒这个险,也发自内心的不愿意与楚越为敌。
在这方面,她很是清醒。
楚越自然也能看得出她的真心,所以对待她也是少有地显露出自己的真情绪。
“方才来时,还在沧池那见着姜侍郎了。”柏夫人轻摇漆竹便面扇,诉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他倒是受宠,满宫闱地到处跑,一点也不避讳。”
前朝后宫现在皆知道了这个姜瑛。自从齐猷被流放以后,他愈发受天子宠爱,倒逐渐顶替了齐猷原先的位置。
说来,这俩人在为人处世方面还颇为不同。齐猷乃是直言进谏,不通任何人情,有什么便说什么;而这个姜瑛就是趋炎附势、巧言令色,虽说也确实能做一些实事,但是在判断事情的基础上,也多会夹杂自己的私人情感进去。
这样的人受帝王宠信,对朝廷来说终是不利,不经意间就要助长官僚风气。所以萧司笃、李悌和武丰他们那几个齐猷的老朋友,颇为看不惯那虚伪的“佞幸”:姜瑛,几次直接上奏司徒邑请求将他撤下。
不过司徒邑一直充耳不闻罢了。
楚越下了榻,穿着足衣在木地板上慢悠悠地踱步。“陛下宠着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皇帝就是要宠着他,有谁敢说二话?
柏夫人笑了笑,“历朝历代倒是都有这种人,前朝的事妾不懂,只要这种小人不插手到后宫里来就行了。”
原是无心感慨的一句话,却让楚越瞬间想到之前姜瑛对自己的讨好,那时刚洗清她与齐猷“私通”的事,对外男她正避犹不及,便再三给了他脸色。
但愿不要给这等小人记在心里就好,不然以后少不了又是麻烦……她正沉思间,阿谦就拿着写好的字过来了,“母妃看看儿臣这回的字怎么样?”
楚越走过去的时候,柏夫人也跟了上来。一连夸赞几句,方才讲到姜瑛的事也就全然抛诸脑后了。
朝着冬天过来,寒意渐渐袭入北都城。大约摸是想这个年尾过得温情一些,腊月初,皇帝突发奇想,自作主张地带着楚越往曲湘侯府去小住几日。
“母后可怎么办?往年要是觉得冷,她都要去行宫住一段时日的。”楚越颇为贴心地又做起了好儿媳。仿佛之前“断子符”的事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司徒邑拉着她的手搓了搓,神情明显冷漠下来,现在倒是他这个亲儿子多不愿意提起自己母亲的了。
“有舅舅陪着,无妨。”
楚越也就不把这个话题接下去了,稍微做做样子就得了,之后她也只会越来越少地提到原太后。
这回连天子都过来小住几日,曲湘侯定当要做好万全准备,听说早两个月就开始修缮府邸了,架势之大,只差要在原地建一座新园子就好。楚越听着消息后就传了话过去,任凭其他地方怎么改怎么扩,她那间小院子是不能动的。
曲湘侯这才稍微收了手,没成想皇帝也没往那一栋栋丹楹刻桷,宛如宫殿般的屋子过去,倒是跟着楚越一起住到了她的小院子里。
这也是司徒邑的一个好,纵为天子,他却丝毫不娇气,除非必要,出来都惯爱低调便宜行事,有时候甚至恨不得隐入黔首才好。
头一天住下,曲湘侯知道皇帝性子的,先带着一家老小在外头叩首跪拜。好一番该有的礼仪形式完成,才只带了楚鄣一个人进来回话。
说了没几句,他又很会看眼色地自己先退下了,就留了楚鄣在外堂与帝妃继续谈天说地。
楚鄣现在面对天子和朝升夫人表现得也愈发自然了,谈笑风生,说起一些在西边遇到的事,既紧张又有趣。不过只字不提他结交的好友齐猷罢了。
楚越微微一笑,其他事都没接话,就提到了进门时见到的那高鼻深目,发丝还有些卷曲的美人儿,“那可是你带回来的娘子?”
“不是!”楚鄣连忙否认,低着头脸上瞬间通红了一大片。如今虽贵为朝廷大行令,但到底还算年轻,在情爱之事上也是白纸一张。就算心里真有了些波动,也先是害羞地否认,“臣不过是看她父母皆亡,孤苦伶仃,才带着一起回来的。”
不待顶上俩位贵人说话,他又自圆其说地继续解释,“就安排在府内做个杂役了。”
“那样貌美的女子,岂不可惜?”楚越继续逗他。
看情窦初开的人害羞,是一件令人兴趣盎然的事。司徒邑的脸上也罕见的带了些笑意,“要是喜欢,就先纳进来做妾。待日后朕再给你寻个门当户对的。”
听着这话,楚越嘴角的弧度虽未曾落下,但眼中显然没了笑意。她便朝着楚鄣道,“你留她在府里做事也行,好歹能维持生计。”
楚鄣正为皇帝的话震惊,后听出楚越话里的解围,心中不禁生起许多感激,连忙伏身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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