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肝
“洛箐,妖的肝不在肋下,在这里。”
洛箐放下手机, 没等到日落,凌宇枫也没有硬劝,把人带到了建安。
刚刚落地整个建安林场已经是一片汪洋火海。一路上有人没人的地方都在传着建安火灾的事儿。
建安是靠山靠水的县城, 江城很多人退了休也会来建安度晚年,所以老龄化比城里严重。
尽管火灾报警笛绕着全县响了三天。救走县城一百八十万人,这不是儿戏。
火势越来越猛, 周边城乡市区前后派来了九百多辆救火车,还是没控制下来火势。
尤其梅雨季过去了, 雨水少,赶上天气炎热,火焰越长越高, 连直升机都无法接近了。
开始是建安地方关注, 如今全省甚至全国都在关注火情。
连着三天,所有的电视荧屏上都是火情报道, 火灾里的救火救护人员的事迹也惹来了荧屏前全国上上下下无数的眼泪。
然而, 三天了, 光靠眼泪不能救火。
一场火而已,不过一场火,怎么就会救不了?!一时热搜上的言论已经开始多元化了。
尤其诡异的是, 很多走进火场里的专业救助人员,进去了, 就不出来。
甚至很多人是让人死死拽着都不肯出来。最后, 进去拽着的人,也跟着进了火焰里。火场俨然一个无底黑洞。
人被活活烧死的画面, 任谁看了都不好受。
然而, 好不容易救出来的人, 又言语奇怪, 都会说什么这是遭了报应,是天雷在谴责。
问道具体缘由,每个人说法又并不一致。
有人说,这里曾经有人无法无天轮着棒子把人活活打死,竟逍遥法外。
也有人说,这里曾经有人把女大学生关进屋子里强要之后,把人逼疯怀孕成人母,最终成了被拴在了笼子里的狗。
还有人说,这里光天化日之下有一群人去强抢人钱财,逼人下跪求还钱,却是钱没求回来还白挨了打。
……
然而,如今是一片民安国兴的法治社会,这些没头没尾的说法,自然没有人会相信。
大家齐心协力救人救火也在救良知,捐钱捐物爱心洒满人间的景象看得洛箐也跟着沸腾起来。
“凌宇枫,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有头绪么。”洛箐被凌宇枫背在背上,地面都已经灼烧起来,普通的鞋子已经无法落地行走。
“嗯。不过,恐怕我们只能等到日落。”凌宇枫劝了一路,一直都是这句话。
“还有,你告诉过我,他有个本事,被他的雷火烧伤的人,能看见着火的地方曾经发生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这些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事儿呢?”洛箐轻轻两只手搂着凌宇枫的脖子,火线引的风声很响,洛箐只能把脸贴的更近了些。
“一个地方,不会只发生一件事儿。而且,也有可能事件发生的时间点也是不一样的。更大的可能性,也是跟看到的人有关系。”凌宇枫把洛箐又往上背了背。
洛箐不是完全能跟得上,他追问道,“那老毛已经自己进了火场,是不是老毛看到了什么也会让他走不出来呢。凌宇枫,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么?老毛就不是你的旧友?”
凌宇枫找到一处人工亭子,把洛箐放了下来,“老毛不是旧友。是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我没有不管他。”
洛箐:那你还把我放下,怎么也没看出来着急的样子。
他根本没想停下来休息,但还是体力跟不上,刚刚被放下,就坐着大口呼吸起来。
凌宇枫拧开了水瓶子,“洛箐,到傍晚之前都别用凝霜之力,能恢复的快一些,你先喝口水。”
“老毛只是一个人,他能行吗?”洛箐第三次提到老毛了,他就是不理解,凌宇枫怎么能如此沉得住气。
凌宇枫依然沉稳镇定,说:“首先,老毛不是一个人,他是一只重生的妖,两辈子加起来,有一千一百多岁了。林子里的雷火不是真火,就算在这里被烤上一天,老毛只要护住妖肝,他就不会被烤成猫干。”
“而且,我猜,老毛是自己走进火场里的,他恐怕现在已经迷失在这片火焰的迷境里,贪婪地看着过去,不愿意走出来。”凌宇枫的声音没有抑扬,也没有温度,听不出来是在担心他的朋友。
洛箐有了猜测,“老毛,走进火场,会看见他跟谷坤的过去!对么?他这一百年来,一次也没有看到过谷坤,所以他来这里寻找过去的记忆?”
洛箐其实有点儿理解老毛,毕竟他一直也在寻找自己的记忆。老毛每天捕风捉影对着空气保持着一张笑脸,实在让人心痛。
这一次凌宇枫点了点头,“是,也不全是。百年前,如果不是雷火妖,谷神不会伤了普通人,成了坠神。老毛是妖,他能怀着恨重生,心里一直是记着这笔账的,他的初衷自然是想去灭了雷火妖替谷神报仇。至于为什么走不出来,恐怕是他的定力不够。”
“然而,他走进火场之后,看见了跟谷坤的过去,就恋恋不舍,走不出来,甚至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那这雷火妖岂不是很难缠?”洛箐这次跟上了。
“洛箐,所以,我们要傍晚日落时进去,只有日落时分,是艮神跟雷火妖在体内交替的时间,让人看到过去的迷境才会迷雾淡去。”凌宇枫收了水,重新把洛箐背了起来。
不用跟洛箐对视了,凌宇枫低声说,“洛箐,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也会像老毛那样陷进迷境里,走不出来。”
“你说的话,也没什么难懂的,我记住就是了。不用担心。”洛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番话他可是听了一路,已经跟他保证过很多次了。
总算前面一片人工水池,只剩下不足一尺浅浅的一层水面。洛箐拍了拍凌宇枫的肩膀,要自己下来。
他脚刚一着地,就把手揣进里衣内兜里,刚刚被凌宇枫背着,一直觉得前胸硌得慌。
他往兜里一摸,挑出来了两个快有瓶盖一样大的两枚小椭圆球饼。
洛箐把两枚小圆球攥在手心里,心想,他放进内衣兜里的是曾经凌宇枫给他的两枚隐形眼镜片。
记得说是下水的时候,用来防水的,后来他清楚记得小镜片碎了,几乎是粉碎。因为是凌宇枫给他的,所以他一直留着,并没丢掉。
可是刚刚在凌宇枫背上,就觉得这小米粒大小的碎镜片越来越大,硌得厉害,这才想起来。
“凌宇枫,你实话告诉我,这是什么?”洛箐手心里已经是两个椭圆形鹌鹑蛋一样大小的球体了,琥珀色映着暗纹,不再透明却是看着奇特,比珠宝还要光亮。
“你还一直留在身上?”凌宇枫比洛箐看起来更惊讶。
“到底是什么?你不会告诉我这个也能吃吧?我倒是饿了呢。”洛箐心里多少有些猜测,他半开着玩笑真凑到嘴边闻了闻。
“我如果告诉你,不是坏东西,吃了会让你体力恢复的很快,你肯吃吗?”凌宇枫又把水瓶子递了过来。
洛箐倒是大方,接过来好像吃了两颗糖丸,什么也没多问,一仰脖子一口水咽了下去。
动作快得这次让凌宇枫倒吸了口气,“你可真敢。”
“我信你。”洛箐笑得意味不明,桃花眸子一闪,可又不是个完全信任的笑。
既然吃都吃进去了,凌宇枫更不说话了。
洛箐突然温存的桃花眸子竖了起来,眉眼厉色,“凌宇枫,只这一次。你也记住了。”
凌宇枫:“什么一次?”
洛箐本来不打算说破,“是你的妖肝吧。我没办法像在吃一口猪肝炒韭菜那样去吃得津津有味。吃了自己男朋友的肝,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人了。”
凌宇枫这才如实回答,“我是妖,跟普通人的肝脏不一样,随着妖力变化是可以生长的东西。既然已经吃了,洛箐,你也看见妖肝的变化了。当初只是刮下一丁丁做个瞳罩,有了洛神汗之后,它自己长大了。”
“脱离了本体,它也可以长大?”洛箐好奇。
“对,碰到了洛神汗,你体内的妖肝都会滋生,不然,一个普通人的身躯,驱动了凝霜之力,就算休养几天也未必能恢复。”凌宇枫一直用心良苦,曾经送给洛箐的饭菜里也参和进去过其他妖肝,在普通人的身子里能有效果其实也是一赌。有收获实属意外。
洛箐再次叮嘱:“凌宇枫,你没有回答我的话,只这一次,再不能把你的妖肝割给我了。”我真的怕了你了。洛箐最后这句留给自己没说出口,他总觉得这个沉稳中时而咆哮起来的性子有些让他担心。
“行,下不为例。”凌宇枫答应的可是爽快。
洛箐手指着旁边一处人工水池,轻轻一点,给自己脚下已经配了一副冰刀,转了个圈,行动自如。
太阳偏西了。
洛箐又伸着胳膊腿儿试了试,刚刚的疲乏突然散去,他好像可以马上百米冲刺。
“小妖,你这什么妖肝,我现在只觉得胃里烧得慌,浑身有的是劲儿就是使不出来。”洛箐之前吞下过西子的妖肝,并不记得有什么反应。然而这次,明显胸口发热。
凌宇枫看着洛箐的一双冰刀鞋,若隐若现的一双白皙脚踝,总让他安耐不住想给他做个小护腕,他笑笑说:“还敢叫我小妖呢。我天天都是这个感觉,这次信我是个很厉害的妖了吧。”
“你好好说话。”洛箐信他才见鬼。
凌宇枫这次是个要好好说话的样子了,他抬起眉眼,正视着洛箐,“好好说,你未必愿意好好听。洛箐,我们水火体性不容。西子水系,刺铃属阴,跟你同属性。我的妖肝火系阳性,虽然能帮你短时间恢复体力,但也会在你体内灼烧下去。所以,我没办法直接把我的妖肝给你。”
洛箐抬眸,也正对上了凌宇枫含笑的眼睛,“这话有道理,我怎么会不愿意听。幸好这样,不然你一慷慨,没准儿我得吃两颗鸡蛋大小的家伙,要吞不下去了呢。”洛箐玩笑间,还抬起手,摸了摸凌宇枫下肋骨肝脏的位置。
凌宇枫顿了顿,“你这副身子,如果真的跟我结合在一起了。胸口灼烧的滋味就会消失。”
结合?洛箐垂下了眼睫,他听懂了。
凌宇枫握着洛箐的指尖,戳了戳自己心口窝的位置,“洛箐,妖的肝不在肋下,在这里。”
“别说那些话了。太阳要下去了,我们是不是该进火场了?”洛箐别过脸去,换了话题。
凌宇枫笑了:让说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洛箐,都是你。
“是快了。你又脸红了。如果我们能一起回家,剩下的话,我回去教给你。”凌宇枫重新把洛箐背了起来。
躲在凌宇枫的背后,洛箐在他的后颈下面蹭了蹭脸颊,又红又热还有些痒。
他重新戴上了面具,把手边水池里的水也悄悄收了,做了件冰霜的披衣裹在了身上。
一起回家,好。洛箐在心里轻轻回答了他。
作者有话说:
雷火妖是最后一个故事了,按大纲走再有三章就正文完结了,在准备下一本《零丁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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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火轰鸣声中,十岁的文若丁完全听不清叔父所云。
朝廷沦陷,三千军民铁索连船。
生为邹民,死为邹魂。
宁肯投海也不投狄原贼寇。
纷纷跳海的邹民中,文若丁被叔父紧紧困在了背上。
随着一声「邹皇永生」的高歌,邹旗被叔父插进了胸前。
红色的海浪翻滚,沉郁的气魄浩瀚。
然而,大邹已亡,这事实再已无争。
滔天巨浪里,最后一位邹皇,被狄原的幼子霍飞宇一杆长矛,刺鱼一样捞了上来。
霍飞宇挑起长矛,发现他钓上来的文若丁在晨光下,宛若一条粼波闪闪的人鱼,娇美,柔弱,无助的目光里透着冷酷的血腥,眼看就要碎了。
刀斧落下的瞬间,霍飞宇鬼使神差逆杵了狄原皇,把长矛横在了刀下。
狄原皇对这幼子一直恨铁不成钢,“一个玩物!算了,别让他留后。”
文若丁再醒来,就成了霍小王爷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搁在身边一养就是八年。
整天游手好闲的霍小王爷有个诨名,叫霍霍爷。
养花花谢,养鱼鱼死,养鸟鸟飞……养的小太监,也被他床榻间霍霍到常年站不起身。
直到城破楼空,霍霍爷被小太监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出了城门,小牝马背上,霍飞宇笑问:“小美人,给你暖床八年,山河归你,你得归我吧?”
文若丁手里的刀,寒光刺眼,“王爷,我不过你的一件玩物,何必记挂。”
霍飞宇嘴角一咧,莞尔一笑间,手上用了力气,握着刺过来的刀刃,朝着自己胸口一刺。
刀子顺着他的肋骨捅了进去,就像当年他刺到文若丁的长矛,是同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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