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顶层的停机坪上,横风骤起。
萧柏允牵起费辰手腕,扶他迈进直升机,逗他:“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费辰瞬间精神百倍。
临时调度的轻型直升机,驾驶舱和客舱一体。前方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回过头,摘掉耳麦对费辰笑着问候:
“又见面了。”
“阿肯!”费辰眼睛一亮,倾身热情与他拥抱,“阿肯,你过得好吗?”
阿肯是个二十七岁的拉美裔男人,作为助手效力于萧柏允多年。他长得英俊,右眉有一道斜长的疤痕。
“很好,一切都好,”阿肯笑容和煦打量费辰,“你长大了,小费辰。”
他们乘直升机离岛,抵达最近的机场,另外一架私人航班已经做好飞行预备,下一段航程直接飞往伦敦。行程衔接得十分精确。
费辰还在上学,又是艺术专业,不接手生意,因此在生活上散漫自由惯了,对这种“无缝衔接式”行程安排深感钦佩,但绝不向往。
费辰一边登上飞机舷梯,一边回头问:“萧柏允,你平时出门都这样吗?一秒钟都不允许浪费?”
“小心看路,”萧柏允走在身后护着他,答道,“差不多。”
费辰想了想:“那你岂不是很累。”
彼此失联这些年里,听过很多关于萧柏允的事情,每一桩都很精彩。譬如作为家中唯一继承人,萧柏允继任之初一手主导的“ishtar并购案”,可谓名震一时。那年萧柏允不过二十岁,很难想象他在集团高层态度不怎么服帖的局面下,是如何跟子公司第二大股东斡旋,迫使对方终止股份增持计划的。
陆陆续续听了诸如此类的传闻,费辰对他印象大概就是:年轻多金,手腕强硬。
商界政界精英们大都相似,仿佛一个个永不出错、永不疲惫的人形ai。
飞机引擎开始预热,隐隐轰鸣,滑行离地驶向高空。
机舱内安静,他们坐在彼此对面,大理石桌边摞了几份阿肯带来的纸质文件,要等待亲笔签署。
萧柏允脱去外套,随手递给空乘,内里一身戗驳领西装,腰线略收束,衬得他高挑俊美,多了丝禁欲的强势意味。
费辰托着腮,光明正大贪婪观赏此人的美貌。
“总盯着我发呆,在想什么?”萧柏允手臂撑住桌,俯身离近问他。
费辰靠进座椅,仰头笑:“你长大了,萧柏允。阿肯对我说的时候,我就想,这句话该对你说。你变成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很完美……我好像感到有点陌生。”
“介意么?”萧柏允声音柔和。
“还好,”费辰耸耸肩,故意严肃道,“人与人变陌生,也难免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萧柏允取下袖扣,不紧不慢在对面落座:“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个出色的小骗子,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一撒谎就破绽百出。”
费辰就笑,吐露真心话:“好吧,你当然是独一无二的。”
萧柏允只是若有似无笑了下,移开视线,落向窗边。
时值黄昏,天际云层浓金炽烈,舷窗映出人影,他在燃烧的云霭中看到了自己。
“有需要跟阿肯说。”萧柏允接过阿肯递来的半杯威士忌,将一杯桃子汽水推给费辰。
费辰捏住玻璃杯“嗯”了声,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安静注视机舱某个位置。
萧柏允见他心不在焉,调侃:“看见什么新鲜风景了?”随之投去一瞥。
落日穿透飞机舷窗,照出他们彼此影子——两人的身影交错,纠缠缱绻,在滚烫暮色中熔成了一对琥珀。
仿佛他们真的亲密至此。
原来人的影子,也可以犹如命运的隐喻。
费辰解释“没什么”但已经晚了。萧柏允看见,也只是侧过脸微微勾起唇角,然后用沉邃的黑眸继续凝望费辰。
“影子而已。”费辰说。
“影子而已。”萧柏允优雅颔首,淡淡重复一遍。
“我真的没有乱想什么。”费辰抓狂地辩解。
萧柏允似笑非笑问:“你应该乱想什么?”
费辰认输,举起双手示意投降。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乱看。
“ansel,我们聊聊,好么?”萧柏允不再逗他的漂亮小孩,问道。
他笑意淡去,眼中戏谑意味也散得一干二净,显然是认真的。
ansel算是费辰的小名,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他。
“当然。”费辰答应,大致有些预感,毕竟他们之间有种天生的默契。
机舱内安静了稍许。
阿肯和空乘过来,被萧柏允略略一抬左手的手势制止了,意思是全部暂时回避,不许打扰。
他单手取了支烟起身,却没点燃,姿态随意地倚在桌边,指尖拨弄金属火机,“咔哒”空灵脆响。
“费辰,你不害怕我么?”萧柏允轻声问。
“不怕,为什么要害怕。”费辰趴在舷窗上,看外边深蓝海面间星罗棋布的孤岛。
有些东西,横亘在荆棘丛生的往事中,是人们无法逃避、无法绕过的。
萧柏允轻轻侧过头,对他说:“你知道的,我杀过人。”
他的姿态优雅,黑沉眼眸望来,像是在圣堂神像前,坦然承认罪名,诉说一桩亲手犯下的凶案。
费辰静了一会儿,回头认真注视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被你杀的人最后没有死。”
“我确实朝我父亲开了枪。”萧柏允轻描淡写地说,“他没死,才是意料之外。”
流言蜚语里,萧柏允的人生大致分裂为两部分:如今他是年轻有为的继任者;而年少时,却在流言中生长着一副黑暗残暴的面目。
七年前,也就是费辰遭遇变故的第二年,萧柏允也出事了。
当时,极小部分“圈内人”中间流传过一桩事件:黑海控股集团董事长萧时臣,被年仅14岁的独子萧柏允持枪重伤。弑父的少年继承人成了少年犯,涉嫌一级谋杀未遂,后因存在防卫情节,经改判、假释,最终详情无人知晓。
近年,以集团继承人身份重新出现的萧柏允,优秀得近乎完美,人们折服于他的铁腕和个人魅力,将沁血的旧闻忘得一干二净。
接踵而至的意外,令他们断掉音讯。
他们之间绕不开这桩旧案。
费辰摇摇头,吐字轻快但字字坚定,仿佛坐在被告辩护律师席上,对嫌犯本人辩护,“你开枪,一定是因为你父亲犯了罪有应得的错。媒体怎么曲解、流言怎么夸大都不重要。总之,我相信你。”
听见他的偏护,萧柏允漠然的神情一凝,随即笑了,像岭雪消融,冰冷的黑眸弯起弧度:“你太偏心了——法官和记者听见你说的话,会判你为同谋。”
“随他们怎么审判。”费辰情绪失控,逼近些,注视男人沉邃的眉眼,不解而愠怒道,“就因为一桩小事故,你对我单方面断绝关系七年!”
“小事故?”萧柏允不禁又笑,伸指捏着少年下巴,克制他再度逼近。
“当然,也不是很小。”费辰像个不管不顾的小孩,“我们一起生活过那么久,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你都不应该一个字不留下就离开。我失去了妈妈和哥哥,然后又失去了你!”
萧柏允淡淡道:“那时候,我是少年犯,费辰,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费辰肆意地凝望他。
萧柏允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个漂亮又固执的少年,说:“是罪犯的意思。罪犯不该出现在小孩子的生活里。”
萧柏允的举手投足都雍容尔雅,很难让人把“罪犯”这个词跟他联系在一起。他像个不会犯错、一尘不染的年轻神父,美好而不可冒犯。
“他们判给你的罪,已经赎过了。”费辰的眼神清澈坚定。
萧柏允:“是。”
“在我这里,你一直就是无罪的。”
费辰仿佛筑造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费辰是昏庸的法官、偏执的上帝、执掌天平的忒弥斯,在天平一端摞了重重砝码,因此萧柏允做什么都被原谅。
萧柏允只是微笑起来,眼神中有种复杂的温柔。
——这样美好的费辰,又这样偏爱他。可他上辈子却错过了。
每每想起前世最后,费辰遭受了深重苦难,他认为罪在命运,罪在自己。
而临死前,费辰却依然不责怪他,忍着浑身伤痛,告诉他“不要难过”。
费辰突然想到什么,皱眉问:“当时你被羁押……有多久?”
“不久。”萧柏允漫不经心想了想,指尖轻敲桌面,“法官改判了罪名。然后用我父亲的钱,保释了差点送他下地狱的我。”
“还有心情讲冷笑话,”费辰想笑又不愿笑,导致表情有点好笑,“先生,希望你说的是实话。”
费辰被他逗得一点儿也怒不起来了,懒洋洋趴在桌上,侧着头望向萧柏允的侧脸。
这男人一双黑眸冷淡,苍白优雅的面孔,美得像是一触即碎。
七年过去,隔着流言蜚语里的罪孽和往事,隔着漫长沉默中的不辞而别,萧柏允从少年蜕变为一个沉稳完美的男人。
费辰没有再追问那些曲折的、不为人知的过去。
机舱角落一台唱片机放着旧张唱片,女歌手熟悉的声音轻轻回荡在他们之间。
“……andifionlycould”
“i''dmakeadealwithgod……”
费辰趴在桌上细细端详他,回想一遍那个冷笑话,又笑了起来。
萧柏允侧过头,对上他视线,抬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一头褐金色鬈发:“在想什么?”
费辰弯起湛蓝的眼睛,笑着说:“我在想你,关于你。”
萧柏允的目光变得很温柔。
“……andi''dgethimtosourplaces”
“berunningupthatroad”
“berunningupthathill……”[1]
飞机穿过渺渺茫茫的层云。
费辰有种错觉,仿佛此刻,这片安宁的小空间里,只存在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因此心跳可闻。
越过瀚海,越过神秘高旷的群岛,航线穿过熔金般的漫长暮色,通往他们从此纠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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