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长发被冰冷的水打湿成一缕一缕样子,粘在了迪亚波罗颧骨突出的脸颊上。他侧着头,于是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在脸上投下了深邃的阴影;眼窝里的睫毛正不安分地随着咳嗽声一下下地颤动,如同扇动着的蝴蝶翅膀。
男性富有力量感的身体上未着寸缕,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肌肉的纹理滚落而下。因为长久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身躯,看上去就像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塑像,但起伏的胸膛和他滚动的喉结又证实了他活着的事实。
扑通,扑通。
塞勒涅再度听见了自己悸动的心跳,感受到了胸口处传来的满溢的情感,就好像经历了长久的等待,一直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奖励,而此时愿望马上就能得到满足的那一刹那。
在《圣经》的故事里,人类之所以被赶出伊甸园,是因为有了知性。换句话说,也就是有了羞耻心。因此,他们学会了用树叶遮盖自己的身体,这也是人类拥有文明的标志。
身居高位的人,整日穿戴着昂贵的衣物,除了用以蔽体,还有表明身份地位、赢得他人尊重、甚至是嫉妒之类的社会作用。潦倒的流浪汉,即使要翻垃圾堆才能找到勉强果腹的食物,身上也至少要穿着些什么。
不过,不论是家财万贯还是身无分文,人们在呱呱坠地和与世长辞的时候,都会难得平等地,不带有任何修饰,以最自然的方式迎接出生和死亡。
早在他们初次“见面”之时,她就已经彻底地见过了他的全貌。在那时,她并未觉得迪亚波罗的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没有姓名的尸体不计其数,凄惨的死状她也已经司空见惯了。她就像一台可靠的仪器般,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她的工作。
死人是不会说谎的,他的许多微小的、并不重要的秘密,都被塞勒涅知晓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些秘密或许全部会被她带进坟墓,因为几乎没有人会去仔细调查一个死去多时的无名氏。这样的“坦诚”,给了她相当的支配感,可是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忘记了吧。
但现在,这样难以忽视的悸动再一次出现在她身上。这一瞬间,她感觉她的心脏在为此而跳动。
是因为那副漂亮的躯体吗?是,但也不完全是——他就像余烬里凝固而成的琉璃碎片,又像雨后砖缝里钻出的浅绿嫩芽,这般脆弱而顽强的美丽深深地吸引着她。而更加令人着迷的不仅是有了生命力之后,骤然变得生动起来的肢体,还有他身上缠绕的,藤蔓般密密麻麻的谜团。
老实说,在这短短的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如果以常人的眼光来衡量,她大概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鬼。即使有人向她伸出了援手,但在殡仪馆工作也不是普世意义上的好差事。更何况,“命运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句话,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不过,这并非此刻要讨论的重点。
而与她所经历的相比,乘以千百倍后得到的不幸,正残酷地叠加于同一时间、同一人身上,这是近乎于毁灭的打击——但迪亚波罗仍然『存在』着。
那么,这美丽的躯壳里,住着的究竟是一个卑劣的灵魂,还是高尚的呢?
塞勒涅并不是单纯的小女孩,从她此前是如何被面前这个男人对待的,便能窥见一些他的本性。他是艳丽的毒蛇,是贪婪的狼,在发觉事情无法如他所预计的那样发展时则又变成了狡猾的狐狸。
她是该远离这样的大麻烦的。自我保护的雷达在脑海里滴滴作响,可是人并不能完全地成为一台精密的机器。此时她还不能很好地理解的一些情愫在心中发酵,并驱使着她,令她做出一些非常不可思议的举动。
男人那双漂亮的,仿佛散落着宝石碎片的绿眼睛短暂地睁开了一下,随后散大的瞳孔因为强光的刺激而猛烈收缩,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塞勒涅便知道,他已然成功逃离了这一次的死亡。
在听到他沙哑的道谢声时,她的脸上露出了可以称作是『幸福』的微笑。随后,她俯下身,双臂穿过了他的腋下,把他扶了起来。
她毫不在意他身上不停滚落的冰凉水珠打湿她穿着的干燥柔软的衣服,而是非常亲密地,用拥抱般的姿势,固定着他有些脱力的身躯,在他耳边说道:“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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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亚波罗觉得,自己有可能已经发疯了,要不然他也快要被面前这个女人弄疯了。排除掉那步步紧逼的死亡,差点再次压垮他的心理防线不提,他简直想问问,她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她居然还会觉得,自己变成这样是她的过失?
他只觉得异常荒诞,以至于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他想起了她上一次在面对未知袭击者时的凌厉,他认为那才是正常人对待闯入自己家里的陌生人的态度。
而此时,她那骤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她的温柔以待,让他根本摸不着头脑。他极少与人有身体接触,特别是成为了黒帮老板之后,事事都独自解决或是让多比欧代劳。他非常不适地绷紧了肌肉,无声地表达着发自内心的抗拒。
这个距离太近了,他就像关进了狭小笼子里的野兽般焦躁不安起来。皮肤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他能够感受到她的柔软的胸部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就连一下下的心跳都能感觉到……而他现在还是无比狼狈的,甚至什么也没穿的状态。
他敏锐地觉察到他们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存在着一种施舍与被施舍,而她的态度却又是谦卑而尊重的,种种细微之处都流露出她的真诚。
他微微偏头,看见了塞勒涅低垂的眉眼和微微抿起的嘴唇,脸上挂着有些自责的神色,就好像真的认为这是她的过错一样。修长的脖子毫无戒心地展露在他面前,他都不必叫『绯红之王』出来,就能轻而易举地徒手拧断它。
和她对视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眼中难以掩饰的光彩,于是忽然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他——或许应该称作索里特·纳索才对——与多娜泰拉的相识。
她们两人的容貌都非常出众,可他清楚地知道,不论是索里特还是多比欧,又或者是迪亚波罗自己,都不会去选择塞勒涅这样的女性成为女友,更不会是妻子。
她太危险了,她的洞察力和她的能力,她身上没有被发现的秘密,放在他身边就如同一枚不定时炸\\弹——虽然哪怕是看上去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多娜泰拉,也给他留下了一个不该存在的隐患,并最终导致了他落入如今的下场。
爱情,多么可笑又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啊。迪亚波罗甚至没有花费超过1秒的时间,就决定要利用面前这个女人的关心,对他的兴趣,或许还有未来才会真正萌发的爱意,来成为解决他身上由『镇魂曲』带来的问题。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动作十分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这是我身上的『诅咒』,并不是你的错。”
听见了他的话,沉默的人轮到了对方。就在迪亚波罗忍不住开始疑神疑鬼地猜想她究竟想干些什么的时候,她忽然收回一只手臂,轻轻按了按他的胸腹部:“刚刚做胸外按压的时候有点用力,你大概断了一两根肋骨。我帮你固定包扎一下吧。”
“……”迪亚波罗嘴唇紧闭着,才让自己没有很丢脸地倒吸一口凉气。有痛感代表着他确实还活着,这或许是个好消息,但他不是什么受虐狂,并不喜欢这样的感受。
或许是他多心了,又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份心情。迪亚波罗低头看着给他一圈一圈绑着绷带的女性,她的手法很干脆利落。虽然迪亚波罗自离开家乡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但以他的挑剔也很难说出什么否定的话来。
“你对医学很感兴趣?”他开口问道。习惯于将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男人开始了他的试探。
“噢……可以这么说。”她认真而专注地做着这件事,回应稍稍有些迟钝。她手上的动作不停,表情却有些出神,“你不是第一个说我看起来像医生的人。”
迪亚波罗安静地观察着她,最讨厌被探究过去的人,正在试图从她的过去里发掘出任何情报,但他丝毫不觉得脸红。他会为了离开那无尽头的宿命而做出任何事,而这种程度甚至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损失。
绷带的尾部被漂亮地藏了起来,一个完美的包扎结束了。“你这样的身份大概也没法去医院……如果不幸发生积液或是气胸的情况,我会再想办法的。”她跳过了那个话题,转而公事公办地说道。
想起了手下被布加拉提小队干掉的某个变态医生,迪亚波罗卡壳了一下,才缓慢地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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