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叶康来回踱步发出的磕碰声有节律地回荡。
陆杳仰面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罕见得有丝心虚。
房间内的自动窗帘似乎出了点故障，一线阳光从两片布的交接处透入，形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光路，这不是在基地时模拟出的仿真阳光，而是真真实实的地面之上。
这里是联盟为爆炸中受伤的军官建造的医院，陆杳现在躺的这间，是特级加护病房。
叶康终于走烦了，在她床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我之前和你说的警告你还记得吗？”
陆杳心虚地转了转眼珠。
叶康：……拳头硬了。
他又深呼吸了两口，才把心头的怒火压下：“上个世界前我告诉过你，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尽量不要弄伤自己，你是一个都没做到是吧。”
“对着自己的脑子开刀，对着别人疯狂你自爆，陆舰长，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陆杳眼神颇为无辜。
这一波属实是阴沟里翻船。
在计划里，全部任务完成之后，会对全身来一个根本性检查，主要是看看机器有没有对身体产生什么不可逆的伤害或者其他负面影响，这也是最后实验报告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的岔子。
在上个世界，黎昭为了保住墨玉，亲自动手把脑子里的芯片剜了下来，剜了下来，安不回去。
由于上个世界的力量体系过于特殊，她割完就用灵力护住了自己的脑壳，在最开始痛一下后基本没有什么感觉，所以她自然而然忘记了这一茬。
直到回到这里，身体虽然重组，但是损伤还在，一套检查下来，所有的东西都无所遁形。
说实话，叶康在翻任务记录的时候看到这一段，人都傻了。
怎么会有这么虎的人。
联盟虽说对于大脑的研究已经到了很深的地步，甚至制造出了能迅速读取的生物芯片，但这并不代表一个人往自己脑子里剜一刀就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啊。
他大受震撼，并紧急告知了老师，也就是这个计划的负责人，连夜把陆杳送到了这个医院，进行一系列更深层次的检查。
这一套检查将持续三天，由于捂不住信息，中途还要应付联盟各种长官的慰问，陆杳本就不擅长应对这些，脸色都真情实感地苦了不少。
方才她正进行完第一轮的检查，主要面对的人有叶康，他昨天似乎熬了夜，眼底挂着青黑，一进来就在房间里颇为焦躁地来回踱步，显然是想骂一顿她，又下不去口。
“对了，纪之穆呢？”见叶康又有张嘴的迹象，陆杳连忙转移话题。
叶康幽幽瞥了她一眼，还是回答道：“他做完检查之后就被联盟那边的人叫走了，现在还没放出来。”
他哼了一声：“你受伤这么重，他身上倒是健健康康一点病都没有，不知道是金贵还是皮实。”
陆杳对他这种无理由的迁怒不以为然，但也知道他是为了她说话，闭嘴不语，由着叶康发泄。
事实证明，身为多年好友，陆杳对他的基本了解还是有的，叶康从联盟上层骂到这次爆炸，从不靠谱的搭档骂到现在联盟的科学环境，甚至连自己待的项目组都没放过，把几个划水的全拖出来吐槽了一边，最后才想起来这是特级病房，前前后后全是联盟内叫得出名字的大佬，才恋恋不舍地闭嘴。
但是看得出来他对纪之穆的印象还是不好，吐槽道这么久，连头猪都生出来了，搭档躺在医院里，还不来探望一下。
陆杳感觉纪之穆不是这样的人，不由说：“可能是有任务细节需要描述呢？”
叶康不置可否，还想反驳，就听陆杳说：“对了，你帮我偷渡个全息眼镜呗。”
病房讲究的是安静疗养，布置的环境也往温馨放松的角度靠，但陆杳自认为自己根本没什么病，完全坐不住，不可能安安静静浪费三天时间在无效的检查上面，总得找点刺激的事情做做。
叶康立马就忘记上一句要讲什么，不假思索：“想都别想。”全息眼镜需要连通大脑，他看她现在最有问题的就是大脑。
陆杳不气馁，正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房门被敲了两下，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门外问：“陆舰长，我们可以进来一下吗？”
光听这语气，就知道不是这里的医生。
看来是慰问的来了。
陆杳叹了口气，就看到叶康挤了挤眼睛，小声说：“最高执政官。”
哦，怪不得会熟悉，在他面前述过职。
陆杳摁开门锁，便见一个穿着正式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不过分热情，却又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到舒适。
但陆杳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执政官不是单独一人来的，他身后还缀着几个联盟高层的官员，都是年纪不小，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例外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纪之穆似乎也是熬了一夜，虽然极力掩盖，依旧难掩疲惫，他换了一件正装，头发有些乱，像是没来得及打理就匆匆被叫出门，尽管如此，模样俊朗的男人在这群人中间还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只是陆杳大大方方看过去，他却将视线略微下瞥，别人看不出来什么，但刚好避过了陆杳的目光。
陆杳余光瞥到叶康的表情已经有些微妙了。
最高执政官像是不在意陆杳的短暂走神，上前一步说：“先感谢一下陆舰长对我们的计划做出的努力和贡献，……”
之后就是一大堆的废话，陆杳分出一半脑子来听，另一半浑浑噩噩，一直在想着纪之穆的态度。
最高执政官说完之后，他身后的几个也接着上来说了几句，陆杳一一应付回答过去，她尽管远离这些场合，但是职位原因，一年总是得参加一两次的，至少从态度上看，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执政官微笑着看着陆杳的动作，直到所有人都和陆杳见过面了，才对陆杳告知道：“等这段时间过了，联盟会举办一个颁奖仪式，以此来感谢陆舰长对我们重建所做的贡献。”
陆杳眉头微皱：“这就不用了吧。”
他：“要的要的，英雄应该被人记住。”
陆杳想说，那纪之穆呢。但她敏锐地止住了自己的话头。
见陆杳不再反对，执政官像来了一样，带着一群人走了，纪之穆跟在人群中，慢慢放慢速度，最后不知不觉成了带上门的最后一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杳，抓着门把手的手背泛着苍白的冷光，用唇语吐出两个字：“别信。”
那一线光路刚好顺着门板照到了他的脸上，光路之外，阴影更为浓郁。
门磕哒一声关上，病房内一片沉默。
叶康少见没有对刚才的阵势进行吐槽，反倒若有所思：“刚才的氛围有点不对劲啊。”
“纪之穆虽然站在他们中间，但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鸟过他。”
陆杳点头：“嗯，我刚才盯着他看，执政官也只是微笑，根本没有介绍或者以这个为话题开口。你不是说他在联盟内地位很高吗？”
叶康无辜道：“对啊，我听到的就是这样，你指望我这个搞科研的能听到什么内部消息。”
陆杳白了他一眼，躺下去，眼睛一闭，不理他了。
叶康心里也有点慌，再加上纪之穆最后近乎警告的提醒，让他生出了点危机意识，他不比远在几万光年之外的陆杳，他在首都星，有意无意听到感受过的更多，相应的，也比陆杳多了几分这上面的心眼。
他在房间内转了两圈，下定决心道：“你这几天先在这里待着，我先去打听一下。”
陆杳“嗯”了一声，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后，安静地睁开眼睛。
她又不是傻子，叶康能感受到的她基本都能感觉到，都把疑点摆到明面上了，她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手在被子下缓缓移动，摸到了枕头里面，一直到柔软的触感被一块硬物所替代。
这是她今天检查之后回到病房内在枕头底下发现的，硬硬的储存芯片，很小一块便能储存海量信息，放到可读取的设备中就能读取到内容。
陆杳的手缓缓抚摸过被体温捂得有些温暖的表面，在充当保护的外壳，刻着两个很小的字母，cz，她其中一位副官的名字缩写。
所以她突然向叶康提起全息眼镜那一茬，全息眼镜不管打游戏还是模拟，都有安插芯片的孔，她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看完里面的内容，不让这块芯片暴露在监视的视线之下。
是的，在醒来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了，房间内被放置了不止一个监视探头，那股如影随形的被监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爽。
所以不管怎么样，秉承着你让我不爽你也别想爽的理念，陆杳决定看看那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这些药，一颗颗全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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