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9月16日下午,沈依她们一家五口登上了大庆开往盘锦的专列。沈妈此时生产刚满三周,头上包着头巾,小儿子裹着包被抱在怀里。沈爸手里拿着两个提包,身上还背着一个装满自制尿片的包裹。
沈依身上斜挎着她的小书包,里头放着她最喜欢的一本故事书。她一手拉着弟弟,另一只手拿了个绿帆布兜子,兜子里有两个铝饭盒,一盒炝拌土豆丝,一盒咸菜丝,还有几个煮鸡蛋和两根黄瓜。
江姨今早送过来的油饼和一瓶鸡蛋酱在沈爸的行李里,火车上人多,沈妈担心盒饭万一不够吃,大人孩子还能填补几口。
江姨和娟儿妈送沈妈一家坐车离开的时候都哭了。沈妈自从1968年夏天来到大庆,到今天已经九年多,对同事和街坊舍不得,对未知的盘锦辽河也有些许怯意。为了和大部队同时出发,沈妈不得不在月子里出发。就像雁群南飞的时候,没有哪只雁儿敢独自飞翔,沈妈不敢单飞,只好咬牙跟上这趟专列。
沈家在火车上分配到四个铺位,还在襁褓中的沈小四自然是不算人头的。沈爸和沈妈住两个下铺,沈依和弟弟在两个中铺。沈山第一次坐火车,好奇地在卧铺爬上爬下,沈妈让沈依盯着弟弟别摔着。
车厢里满载着去辽河会战的职工和家属,虽然彼此素不相识,但大家年龄相仿、背景相似,大人们很快就熟悉起来。听说沈妈还在月子里就跟着会战大军下辽河,都说沈妈不容易。有人还过来看了看小婴儿,送了几个苹果。
广播里激昂的歌曲一直唱到晚上熄灯,车厢里大人兴奋的聊着天,小孩子跑来跑去爬上爬下,整个车厢的气氛喧嚣热烈,所有的离愁伤感都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晚餐的时候,列车员推着餐车过来,上面摞起高高的一堆饭盒。出发前单位给发了粉色餐票,火车上可以直接领盒饭。沈爸领了饭,照顾着沈妈先吃,沈依和沈山合吃了一份茄子肉片大米饭。襁褓中的小婴儿在铁轨的咣当声中睡得香甜。
夜幕低垂,车上的灯熄灭了,偶尔有人在窃窃私语,沈家的大人和孩子都已入睡。凌晨的时候,饿醒的沈小四发出小猫一样的哭声,沈妈给他喂了奶,安抚了一会儿,他又睡了。
沈依是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广播里的新闻和车厢里的聊天声吵醒的,她问沈爸什么时候到辽河,爸爸说再睡一个晚上就到了。
沈依有一点晕车,她很不喜欢火车上晃来晃去的感觉,她看着窗外,期盼着下一站停车的时候可以去站台喘口气。
沈妈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火车上没有小米粥,也没有鸽子汤。沈爸只能给她冲奶粉和红糖水喝。卧铺空间狭小,沈妈休息的不好,胃口也不好,平时爱吃的煮鸡蛋也吃不下,她让沈山帮忙消灭了两个鸡蛋。沈爸和沈妈低声聊着给小四起名字上户口。
沈爸说:“该着这小子命好!趁着咱们搬家的节骨眼出生。两边单位都没空管,过几天满月就去给他上户口。”
沈妈寻思着:“沈依、沈艾、沈山都是按照一二三来的,老儿子挑个好听的名字。”
沈爸希望手边有本字典:“这小子是咱家老小,到顶了,肯定不生了,就叫沈峰吧?”
沈依凑过来:“我觉得这名字挺好的,大弟是山,小弟是峰。”
飞驰的火车上,沈小四的学名在五分钟内就此确定:一峰到底。
火车继续前行,沈依已经开始觉得旅途漫长而无聊。
第二天早晨沈阳站停靠后,沈爸终于说快到目的地了,他一边收拾铺上铺下散落的东西,一边让沈依带着沈山去洗脸刷牙,做好下车的准备。
这趟专列上的乘客前往同一个目的地:沟帮子站。大家收拾着行李,也整理着忐忑的心情,期待着在新油田的美好生活。
火车又晃悠了两个小时才到达久闻大名的沟帮子站,沈依觉得这站的名字傻里傻气的,一点也不好听,她暂时封存了沟帮子烧鸡的记忆。她和妈妈回老家,火车一路过去听到的都是哈尔滨、齐齐哈尔、佳木斯,听起来要高级得多。
沈家人随着大队人马下了火车,车站上各指挥部接站的大卡车一字排开,彩旗飘展。沈爸带着老婆孩子找着自己单位的车,沈依也帮忙找光明水电指挥部的牌子。沈爸视力不错,迅速找到了自己单位的车,这辆车安置好沈家人后,还要再等一趟火车的另外几家人。今天光明水电指挥部来了六辆大卡车,连人带行李要接回十几家人,据说有六十来人。
沈妈抱着小儿子已经上车休息了,沈依现在还觉着头重脚轻,似乎还在颠簸的列车上。早晨的风丝丝缕缕的,不那么锋利,有点柔软湿润的感觉,难道是海风吗?
另外两家人找过来了,沈爸和那两家的爸爸都认识,矮个子叔叔姓王,高个子叔叔姓李。三家人凑齐就上车了,从沟帮子到水电指挥部需要半个多小时。在车上沈依和沈山认识了新朋友,王家姐弟和李家姐弟。王家的女孩叫香香,比沈依大一岁,今年上一年级。李家的女孩叫秀儿,个子很高,和沈依同岁。沈山和李家的弟弟国庆同龄,俩人已经不顾车子晃动,准备交换玩具,被各自的爹严厉制止。
孩子们叽叽喳喳刚刚熟悉彼此,就到了他们的新家光明水电厂指挥部。沈依只忙着聊天,也忘记看沿途的风景。大卡车把这几家人拉到一片帐篷前,沈依看到有人在进进出出的搬着行李。沈爸赶紧找到分配给自家的帐篷,他在路上已经听说因为前些时候下大雨,拉木板房的车迟到了几天,所以要住帐篷过渡几天才能搬到板房。职工家属区红砖新房正在加紧建设,原来想赶在十月一让会战的家属搬进去,因为大雨耽搁看样子要推迟到十月下旬。
住帐篷的第一天晚上,沈依就遭遇了蚊子的袭击,因为蚊帐没有找到杆子挂起来。沈爸打着大蒲扇一直在轰蚊子,奈何这些秋蚊子也在做垂死前的反扑,完全不惧怕这些新居民。第二天有邻居送来了好多蒲棒,说点起来驱蚊效果好,当天晚上在蚊帐和蒲棒的双重加持防护下,蚊子终于不敢再欺负新人了。
第二天沈爸带着沈依和沈山去了职工澡堂,沈依自己去女堂那边痛痛快快洗去旅途的灰尘与疲乏,出来后又是个干净利落的小姐姐。
沈爸说这几天住帐篷,家里不用开火,他去职工食堂买现成的饭菜。他让沈依帮着拿大饭盆装馒头米饭,自己拿两个饭盒装菜。每次去食堂,爷俩都一起去,沈爸特意提醒沈依进食堂少说话,别叫爸爸。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比家里平时吃的菜丰富一些,每天换着样买着吃。
沈妈觉得吃食堂还是有些贵,她还有三天就出月子了,每天在家里可以简单做早饭和晚饭,中午去食堂买菜就可以。油田职工肯定会发煤气罐,没搬新居之前还要住几周的板房,吃饭问题必须要解决。她出门去和左邻右舍打听,原来大家都准备了煤油炉。
听说沈家都在食堂打现成的饭菜,邻居嫂子笑嘻嘻地打趣:“你们家老沈长得年轻,肯定冒充单身小青年了。”
沈妈这才知道,职工食堂由于人力及物资不足,目前只为单身职工提供服务。
沈妈没有想到刚解决煤油炉的当天,沈爸就暴露了。沈妈拿到煤油炉,就去家属区门口买了些菜。傍晚她用煤油炉烧了开水,做好西红柿炒鸡蛋,又炸了酱,拍了黄瓜。沈爸在食堂正在买肉菜和馒头,沈依奉沈妈的指示跑到食堂和爸爸打着手势,沈爸没有看到。沈依跑到爸爸跟前小声说:“我妈说不用买馒头了,她和邻居要了面头,明天咱家就能蒸馒头花卷。”沈爸和食堂窗口的人说不要馒头了,买个排骨海带就行了。
食堂大姐挑着眉毛和嗓门说:“你不是单身吧?每天都和这个小丫头一起来买饭,那饭菜一看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量啊。”
沈爸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小声嘟囔着听不清在说着什么。
食堂大姐更加理直气壮:“食堂饭菜有数,都像你这么不自觉可不行。”
旁边在买菜和吃饭的职工都在看戏,有两个还专门凑过来看热闹。
沈依忍不住地回击:“阿姨,我们家刚从大庆坐火车过来。我妈生了小弟弟还没满月,现在还戴着头巾在家里躺着。我爸说我妈跟着他下辽河遭罪了,月子都坐不好,都吃不上月子饭。我爸不会做饭,这才到食堂买菜。我妈说就过渡这几天,等她出月子了,就不让我爸来食堂了。”
食堂大姐立刻换了脸色:“家里有产妇啊,那确实有特殊情况,应该照顾。”
旁边的职工也附和着:“没满月就过来了,在火车上坐月子,真不容易。”
沈爸端着排骨落荒而逃,从那天开始,他再没去食堂打过饭菜。沈依说爸爸胆子小,都说清楚了,为啥不接受照顾。沈爸说家里有煤油炉了,沈妈这就出月子了,再去食堂只买菜不买主食,会被议论。
沈依不理解大人为啥怕被议论,名正言顺的事情怎么就不能破例,沈依讨厌这些不合道理的规矩,什么规矩都不能一成不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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