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居然站着宋翰庭夫妇。
宋翰庭诚恳地说:“孙老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
杜桂兰紧跟着丈夫说:“我家老宋说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能不懂事,我们得上门道歉。”
沈妈没有将客人往家里让,家里一天没收拾挺乱,她也不想和这个杜桂兰扯啥闲篇儿。
“学校已经给你们家孩子口头警告了,你们教育好孩子别再惹是生非就行。天都黑了,大家都挺忙的,我就不留你们了。”
宋翰庭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说句什么,又拘谨地沉默下来。
杜桂兰忽然凑近,“孙老师,我家老宋可是有要紧事儿和你们商量。”
沈妈半信半疑,把宋家夫妇让进了屋。
沈爸和众儿女都在大屋,收音机播放着豫剧《朝阳沟》选段,他正跟着哼唱。
沈依对高亢的豫剧哼唱一直不太感冒,她更喜欢婉转呢喃的越剧《红楼梦》。
沈小四依然像家里的萌宠一样,在哥哥姐姐的包围圈里,稳稳当当走着直线,每个人的怀抱都是他的停靠站。
沈妈带着客人进屋,告诉沈爸这是宋文超的家长,沈爸招呼沈依带弟弟妹妹去小屋玩儿。
杜桂兰把一个竹篮子塞进沈妈手里,“孙老师,我们回家收拾宋文超了,他保证再不敢调离同学了。这是我娘家哥前不两天送的咸鸭蛋,腌得好,蛋黄滋滋地冒油,还不忒咸,早上就白粥喝正好。”
沈妈推辞着要递还回来,还没等开口,就被杜桂兰挡回来。
“这是我家一点心意,你要不收俺们就给你十块钱医药费。你选哪样?”t
杜桂兰把竹篮从沈妈手中拿回来,靠墙放在地上。那篮子看起来分量不轻,能装下四五斤鸡蛋的样子。
沈妈堵了一下午的无名火,消掉了一半儿。
杜桂兰又示意正和沈爸招呼着的宋翰庭,“老宋,你不是要和孙老师说说那个事儿。”
来油田前,杜桂兰对村里人称丈夫都是孩子他爹,后来改称我们那口子。来油田后,她随着油田家属改称老宋,这个称呼让她感觉很自信,好像她杜桂兰不是家属队种水稻的,而是和丈夫并肩工作的油田职工。她很后悔当初只学了一年扫盲班,就坚持不下去。不然今天,她也能咬文嚼字的,而不是成了半文盲,现在连儿子都敢嘲笑自己,经常念大白字。
今天若不是老宋坚持来给沈家丫头帮个忙,她还真不想拎着东西低三下四地过来求情。
宋翰庭和沈家夫妻正色道:“我虽然是学美术的,但是从小跟着哥哥姐姐学着唱歌儿,我对如何正确发声还是比较了解的。今天下午听见你们家沈依说话,她口齿很清晰,不像有发音障碍。能和我说说她的具体情况吗?”
沈妈听明白了,“老宋,你能帮孩子矫正发音?”
宋翰庭急忙摆手,“如果孩子没有掌握正确发音方法,我可以教会她发音。如果是病理性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沈爸行动迅速,他去小屋叫沈依。
“你们同学他爸,说能治好你的勒勒勒。”
沈依过来,宋翰庭让她张大嘴,跟着他念雷霆雨露、邻里之间,又让她单独发雷、露、邻、里几个字。
沈依反复地、缓慢清晰地发着这几个音,沈爸沈妈露出苦恼的笑。
宋翰庭已经发现了沈依发音的问题,他又让沈妈张嘴发音给沈依看。
“沈依,你注意看你妈发音,舌头要顶住上牙膛。你发音不对,是因为舌头没放在正确发音位置。”
沈依这才知道自己的舌头没长残。前几天沈爸沈妈偷偷在厨房里嘀咕,沈依听窗根听到几耳朵。沈爸说老话说孩子舌头多根弦就说不利落话,沈妈说要相信科学,去医院看看,真多根弦,就割掉它。沈依吓坏了,这手术听着真吓人,万一大夫手哆嗦,把舌头给割错了,自己会不会成个小哑巴。
宋文超不是个东西,可是他爸可真是个大好人。听他的意思,自己的舌头所以既没有多根弦,也没有少根弦,根本不需要去医院动刀。
沈依跟着练,发音依然不准确,但是不像之前那么古怪了。
宋翰庭说她的舌头还没有找对地方,发音爆破的点不对,所以发音就不完美。
沈依心想我只要发对音儿,不需要完美。
宋家夫妇不虚此行:沈依的发音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杜桂兰看着沈爸沈妈和沈依满脸的喜色,挺稀罕沈家的家和人旺。两口子三十出头,都是双职工,两儿两女,一家人长得好看,干净利落。几个小的这么半天就在小屋自己玩,不哭不闹的。
杜桂兰审时度势,她自己家四个孩子都在水电厂子弟学校,孙老师还是二闺女的班主任。两家借此机会啦呱啦呱,不是挺好。
“孙老师,我看你家花儿养得挺好。”杜桂兰注意到窗台上枝繁叶茂的盆花。
沈妈最爱花草,她立刻介绍起她的君子兰、玻璃翠和倒挂金钟。
杜桂兰降低了声音,贴着沈妈耳朵说:“我家老宋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沈妈和她对视一下笑了。这年头真没听说哪个大老爷们爱花,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喜欢养个花倒挺正常。
“我们家除了冬天,罐头瓶里总要插一把野花。搬到这边野花少见了,婆婆丁都能当花儿了。我家罐头瓶里现在插的啥?孙老师你猜猜?”
杜桂兰忍不住笑出声:“芦苇开的花,老宋说那叫芦花,你说那毛乎乎的还不如棉桃,有啥好看的。”
沈妈也欣赏不来芦花,盘锦到处都是芦苇荡,秋风一起,到处都是雪白的芦花。这还当个景儿摆在家里欣赏?
“养花还是得看新鲜色儿,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咋也是金银花,要不咋能赏心悦目。”
杜桂兰是英雄所见略同,“我稀罕俺们岫岩的野花,春天也就将阳历四月末,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恁好看呀!”
杜桂兰想着满山的红杜鹃,还有岫岩乡下的娘家。
“孙老师,我们搬家还带了两盆映山红呢,回家我就给你挪一盆出来。”
沈妈挺高兴,“眼瞅着冬天了,花换地方不好养。明年开春天暖和以后再帮我挪一盆,我先谢谢你。”
杜桂兰和孙老师找到共同话题,很有成就感。“客气啥,以后你有好花,分枝了也给我挪一盆呗。俺家映山红刚跟着搬了家,让它们在新家缓一个冬天,明年再分家。”
沈妈点头,“对,植物也一样,换个地方能水土不服。”
沈依练着发音,一心二用地听俩人聊天。她心想:“花盆里的土也没换,就在辽宁省里换个地方呆就水土不服了。”
她不知道女人在一起闲聊,还真不讲什么逻辑推理,这只是迅速增进友谊的一种形式而已。
从这个晚上开始,宋家和沈家开始走动起来。
沈依的记忆里,她家出现过一个玉石枕头,据说岫岩盛产玉石,这枕头是用一排麻将块儿大小的石头拼起来的。据说这玉枕医用能够清心明目,是杜桂兰回娘家帮沈妈捎过来的,沈妈一直当传家宝收藏,后来她才知道这做枕头的玉石非常廉价,在岫岩当地和石头一样便宜。这个玉枕后来成了沈家纳凉神器,夏天的时候,沈妈或者椅子上靠着,或者脚底下垫着,玉枕一直很忙。
沈依和宋文超友谊的小船没有建好就翻了,后来也一直翻着,谁也没有努力挽救。宋文超从此收敛了很多,也许是父亲的管教有了成效。
宋文超的三个姐姐后来都如愿考上大学,大姐和三姐先后考上本省和外地的师范大学,二姐考上了东北医科大学。
宋文超从母亲杜桂兰遗传到了厌学,对学业始终没有太大兴趣。令人意外的是,他从父亲宋翰庭这边居然遗传了艺术细胞。
这一点让沈妈啧啧称奇。学渣宋文超挣扎着小学毕业后,突然脑洞大开,喜欢画画儿,而且如有神助,画啥像啥。水电厂的每一个角落,子弟学校几栋楼,柳树槐树下的水泡子,望不到边的芦苇荡,还有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出现在他画笔下。
沈依也偷看过几次小宋同学的大作,还真是活灵活现的,画儿里的水电厂,比现实中的水电厂更美。
小宋后来考上了北京的一个美术学院,毕业后画作不断,人到中年后也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据说他的画儿要按照尺寸卖。
宋家和北京的姑姑在八十年代就恢复联系了,小宋去北京上学后经常去姑姑家蹭饭。宋家后来又陆续联系上国外的亲戚们,这些伯伯姑姑们都鼓励小宋和姐姐们出国留学开阔眼界,小宋觉得自己考上大学已是万幸,他清楚自己的二把刀英语去国外冒险挺难。他的三个姐姐更是杜家几代人长出来的三朵金花,她们学习生活在大城市,都有了体面的工作,更不想去充斥着枪支暴力种族歧视的外国。
最后只有宋翰庭带着杜桂兰申请了护照和签证,去美国玩了两个多礼拜。杜桂兰跟着丈夫大开了回眼界,也见到了宋翰庭的诸多家人。
在这些优雅富足学识渊博的亲人面前,她没有自卑怯懦。显而易见,宋翰庭的哥哥姐姐对他的婚姻和配偶是失望的,他们同情自己的幼弟命运多舛。他们无法想象温润俊朗的弟弟,如何与文盲村妇共同度过二十多个春秋。
但是杜桂兰知道,她和宋翰庭当年的闪婚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单相思。高大健美的她契合了宋翰庭对□□的所有想象,他对青春正好的她同样迷恋。
后来的他们生儿育女,从此血脉相连。青年宋翰庭的克制容忍,她懂;中年宋翰庭的淡然洒脱,她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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