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地挂上枝头,鸟儿也停止了啼叫,整个深夜陷入一片寂静。打更人走在街上,敲着锣鼓,扯着嗓子喊着:“定昏宵禁——”
久安睁开了眼,看到自己已经回到府中,睡在自己的床上。她起身靠在床背上,只觉得脑子一片糊涂。今日早上,她重回到了这一世,与陈曼一同参加了秋日宴,试图阻止她坠湖,却终未成功。随后,她便也因为自己精神不济,晕倒了过去。不知是何人接住了她,又是何人送她回府。
“小姐,您醒了啊?”说话的是久安的贴身侍女如云。她在外间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便撩开帘子进了屋。
“嗯。”
“小姐要不要喝点水?”如云说着,从桌上到了一杯茶。她撩开床帘,将手中的茶递给久安。
如云见久安用了茶,又道:“那奴婢去将安神药给您端过来。下午黄家小姐将你送回了府,夫人听闻公主府上发生的事,又见你晕了过去,当真是急坏了。在您睡觉的时候,已差医女来给您看过了,说是惊吓过度,给您开了安神药。这药一直在厨房煨着呢。您等一会,奴婢这就给您端过来。”
如云接过茶杯,见久安没有其他的吩咐,就退了出去。
久安喝完茶,感觉整个人也清醒了一点。她脑子里不停地闪过陈曼坠湖的画面。上辈子她没有亲眼目睹,便也不知道这过程有多么心惊肉跳。如今看见了,这画面便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不对啊……不对……”她想着想着,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当时在湖边,陈曼的确是站在桑楠的身后,可说到底,距离湖边的围栏还有两个人的距离。不至于说桑楠一往后退,就将她给挤下去。
久安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桑楠被兔子吓了一跳之后,退了两步,陈曼也被这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她撞得硬生生往后退了两三步。有这段距离,陈曼也不至于稳不住身形,栽下湖中。有个军器监的父亲,她虽为大家闺秀,对武倒也不算一窍不通。第一步踉跄是真,可后两步想要稳住身形绝非难事。
“不不不,曼姐姐肯定是没站稳。又有谁会想在在深秋掉下湖中呢?”久安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更为自己方才误解陈曼而感到羞愧。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起身下了床。此时,如云也恰好端着药进了房。
她将药放在桌上后,便急忙拿起了架上的外衣,道:“小姐,这都深秋了,您怎么还能只穿着里衣下床呢?您这又刚刚受了惊,更得好好注意身体才行。”说完,便帮久安穿上了外衣。
她又从桌上端来了药,道:“小姐,这药已经没那么烫了。现在温温的,喝起来最好。”
久安喝了她手中的药,又吃了她递来的蜜饯。
“小姐现在肚子饿不饿,厨房备了粥,要不要奴婢给您拿些来?”
久安抓住了如云的手,看她忙的活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摇了摇头道:“你啊,忙里忙外的,先歇一会。”
“不行,小姐您要是饿着了可怎么办!今儿发生了这么多事,奴婢听到了也是心惊肉跳的。早上小姐就该同意让奴婢一块同去的。”如云眼泪汪汪地望着久安。
上一世,久安没让如云同她一块去吃秋日宴就是怕有人束着自己,念叨着母亲的嘱咐,让自己不能玩得尽兴。
“如云,能见着你,我很高兴。”她拍了拍如云的手。
如云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说的有些懵。她面色疑惑。“小姐又说什么傻话呢?只要小姐不赶奴婢走,奴婢当然要一直待在小姐身边!”
上一世,如云并没能和自己一块进宫。倘若如云真能一直伴随着她,也许她生命中最后的那一段时光也不会过的那样惨。如今能重见故人的高兴,是实打实真心的。
如云看着自家小姐对自己笑,羞的脸都红了。小姐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更是好看。
“小姐,我去端粥来。”见小姐能成功醒来,如云开心极了。在屋里的时候念着规矩,不敢表露自己的喜悦,可一出屋门,便蹦蹦跳跳地向厨房走去,像只小兔子一般,嘴里还开心的哼着曲儿。
久安走到书桌前,给自己磨了墨,拿了一张纸,开始梳理起今日发生的事。明天首先得去看一下母亲和外祖母,待父亲下朝回来要一起用膳。这辈子,久安一定要竭尽自己所能,让宋家平安无虞。
“可是,我只是一介女子,如何能干涉朝政。”她半带绝望半带悲伤地望向对面珍宝架上的花瓶,只觉得自己如同这花瓶一般,被框了起来。
她甩了甩头,想把这不争气的想法甩出去。
“天道又如何。我既能重生,可不就是逆了这天道嘛?”
如云叩了叩门,端着粥进来了。
“小姐,乘热喝些吧。”
“时辰也不早了,这儿不用你服侍了,早些歇息吧。”
“那奴婢帮您铺一下床吧?”
“不用了。“久安拦下了她,又道:“对了,你明日帮我给陈府,桑府,和黄府都递帖子。就问如果他家小姐方便的话,我明日或是后日下午当会前去拜访。”
“是,奴婢明早就去办。奴婢先退下了。”
喝完了粥,久安感觉到胃里暖暖的,身子也比刚刚更有力气了些。她躺在床上,心里想到:“曼姐姐啊,曼姐姐,你这次可一定要同意见我才行。”
第二日一早,久安便早早地到了母亲房里。一旁的侍女正帮宋林氏梳妆呢,久安就跑了进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母亲,久安好想你!”
“哟!你这孩子。”
宋林氏被她冲过来一撞,却也立马回抱住了她。
“安安昨日吓坏了吧,你可真是吓死母亲了。今日感觉怎么样,没事了吧。感觉身体有好些吗?”
久安像一只小猫一样在宋林氏的怀里用脸蹭了蹭她。“
是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你没事,便是母亲最大的开心啦。”宋林氏轻抚着她的头。
久安觉得这样好极了,她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不动。她万分留恋母亲的怀抱。上一世待她进宫之后,虽因博得皇上喜爱,宋林氏可以经常进宫看望她,可到底身在皇宫,俩人得守着君臣之礼,不能像在家一般放肆。
宋瑾年虽贵为太子太傅,在家里面却是平易近人。只有宋林氏这一位妻子,并无其他小妾。宋府人口简单,府内只住了老夫人,大房宋瑾年一家,以及二房宋瑾濂一家。宋瑾濂虽不入朝为官,也是民间颇具名望的夫子。教导久安的夫子,便正是宋瑾濂的同窗,梁夫子。宋氏兄弟彼此相爱相亲,家庭关系格外和睦,从未发生过那些豪门大宅里的闹剧。
“好啦,都是十四岁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粘着母亲。”宋林氏将久安温柔的推开。
“我就是喜欢母亲嘛!”被推开的久安面带不满,撅着嘴,满是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
“我看你是越活越小了。康哥儿都不似你这般。”宋林氏笑着刮了刮久安的鼻子。
康哥儿宋久康是久安的同胞弟弟,如今也已是八岁的年纪。
“大小姐,你就行个好,让奴婢给夫人梳妆吧。夫人还得去给老夫人请安呢。”宋林氏身旁的李嬷嬷打趣道。
“那母亲我在外屋等你。等你好了一块儿去拜见祖母。”
宋林氏梳妆完毕,久安便随着母亲一起去到了祖母的院里。宋氏二房夫人宋贾氏已坐在堂内,和老夫人说说笑笑得不知在聊些什么。见宋林氏来了,宋贾氏立马起了身,笑着问候道:“嫂嫂来了啊。”
“老夫人安好。弟媳好。还不是安安,今早上就被她给缠上了,这才来晚了些。”
“安安昨日受了惊吓,想多与自己的母亲相处相处也是人之常情。”
宋贾氏牵过久安的手,道:“安安,没事吧?”
“我没事啦。多谢婶婶关心。”她捏了捏宋贾氏的手,又跑到老夫人身边。“祖母,我可想死你啦!”
老夫人也被她那撒娇的模样给逗笑了。“
你这丫头,昨日你出门前不是还见过。”
老夫人摸了摸久安那宛如剥壳鸡蛋般的小脸蛋,道:“想来昨日是真真的吓坏了。”
宋贾氏走到宋林氏身边,感叹道:“真是羡慕嫂嫂你,有个如此可人的女儿。”
宋贾氏自己也有一女,名为宋久攸,可是那姑娘宛如猴王再世一般,成天满大街地跑,捣鼓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发明。虽然如此,可宋贾氏和宋瑾濂也从未归束女儿,每当女儿端着些小发明到他们眼前时,那满眼的幸福是掩盖不住的。
宋林氏拍了拍宋贾氏的手,笑道:“你啊,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上一世,这宋氏二房姑娘倒真靠着自己的发明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她独爱研究水利,因而与都水使者家小姐齐千悠关系甚好。久安之前在秋日宴上拉住想要救陈曼的齐千屹,便是这齐千悠的哥哥。
久安当上德妃后便听闻齐千屹与外藩使者多尔摩发明出的混水天文钟夺得了许多皇亲贵胄的喜爱以及圣上的赞扬,也有人言这其中更是少不了宋二姑娘相助。可当时的久安整日自哀自怨,寄情于山水,对其他事都不做多问。如今想来,这其中必定还有另一番故事。
久安想到此处,便问道:“婶婶,久攸去哪了?”
“哦,她呀,估计又不知道是在街上哪个角落野着哩!”宋贾氏恨铁不成钢道,眼中却隐隐有骄傲的神色。
“哎呀!大伙都知道我是个古灵精怪,可可爱爱的野丫头呀!”
声音先至人未到,宋氏二房姑娘宋久攸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手里揣着一个大包。
“祖母您看,我这可是连房间都没回,就来向你请安了啊。”她笑着拍了拍自己怀中的大包,只听得里面叮咚作响。
“你个臭丫头,这穿得都是些什么,当真是没有规矩。”
宋贾氏走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服。今日为了方便去赶早市,宋久攸便穿了男装出门。这一穿,倒当真显得她模样俊朗,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好了,你可不许再说她了。”还没等宋贾氏数落玩呢,老夫人便出声制止。
宋久攸向母亲做了一个鬼脸,随即跑到老夫人身边道:“果真还是祖母最疼我。”
看着姐姐宋久安也正盯着她看,她立马甜甜地补上了一句,“自然还有世上最最好的姐姐。”
久安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她环顾四周,看着久攸与婶婶斗嘴,母亲和祖母闲聊府里事物,只想把这一刻刻进自己的脑海,永远也不要忘记。这阖家欢乐的场景当真令她流连忘返啊。
待从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已是午膳过后。宋林氏回屋午歇去了。如云过来伴着久安,准备一块走回房。
路上的时候,如云道:“小姐,奴婢早上已经给陈府,桑府和黄府都递帖子了。陈家拒了拜帖,说是陈姑娘实在是病的太重,不宜见客。”
如云低着头,似是觉得自己将这件事情给办砸了。
“不过桑府和黄府都应了,说是今儿和明儿都有空。让小姐哪天去之前让人通报一声就行。”
久安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迈着步向大门走去。“
行,那你快找人去备马车,然后去通知桑府,我现在就过去。”
“小姐,您这不回屋了吗?”
“不回了。对了,再备点补品,一起带去桑府,给楠姐姐压压惊。”
她这一路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恰好碰到了宋久攸。
“姐姐,你这着急忙慌的是去哪呢?”
她手里捧着几块木板,不知道又在捣鼓着些什么。
“我去桑府。”
宋久攸把木板放到了地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桑府?大理寺那个?是在南市对吧?”
“对啊,怎么了?”
“那姐姐你等等我啊!我回屋放个东西。哦,不,我回屋拿个东西。搭个顺风车,到南市我就下,不打扰你去桑府——”话还没说完呢,宋久攸久抱起地上的木板就往回跑,只听她声音越来越远。话还没说完呢,人就没了身影。
久安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久安坐在轿中等着宋久攸,如云在一旁给她扇着风。虽已经是秋天,却也有秋老虎。她掀开车帘望向外面的街道。路上人来人往。有父亲带着女儿出来玩的,有出门采买的仆人,有吆喝的商人,还有牵着骆驼外来的商队,真是好生热闹。
宋久攸风风火火地进了轿子。她身边也没带婢女,自己一个人拿着一个大包,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你怎么又穿了男装?”
“你还又一个人出门!”
“哎呀!好啦好啦!”
宋久攸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了久安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你怎么和我母亲一般似的。”
“南市人多,你这样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你还那么小!还是个孩子呢!”
“打住啊!我也只比你小一岁罢了。要非说我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咱们也是半斤对八两。”
宋久攸将包袱甩在一边的椅子上。
“再说了,我到南市那自然是有接我的人。不会一个人的。”
久安马上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谁在南市等你?”
“这是我自己的事,姐你就别管了,让人赶路吧。”宋久攸挥了挥手,敷衍道。
“好啊,现在是已经连姐姐都不放在眼里了。”久安眼睛一眯。“如云!”
“奴婢在。”
“还不把宋二小姐请下去,没听到宋二小姐说还没出门就思念自己的母亲了吗!”
“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宋久攸听了立马求饶,好一顿撒娇。她含糊地说道:“就是齐家小姐齐千悠啦。”
“那直接把你送到齐府不就好啦,说南市干什么?”久安翻眼看了宋久攸一眼。
“哎——”宋久攸伸出了手本想阻止,又将手收了回来摸了摸自己的头。“行,行吧。”
到了齐府,还没等车夫摆好下车的软凳,宋久攸就跳了下去。那模样倒真的同个小子似的。
“谢谢姐!姐姐再见!”
也不等久安回话,就头也不回地向齐府大门跑去。她嗖地一下就躲到了廊柱后面。要知道,她今天约的人可是还在南市五茶坊等着她呢。
见姐姐的马车远去,她得意的搓一下自己的鼻子。此时门房正巧从府内出来,见着是宋久攸,立马招呼道:“哟,宋二小姐来啦。今日可也是来找小姐的?小姐吩咐过了,宋二小姐以后来不用通报,直接去她屋里就行!”
“哎哎哎,我只是正好路过啊。别和你家小姐说我来过啊。”
她说着甩了甩手,跑到了街上。只留下门房和另一个侍从,俩人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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