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很快就将地上的脏污给清理干净,又将窗隙了条小缝散散味儿。等味儿散的差不多了,才往炉里点了香料商人送的熏香。听说是用一种西边紫色的叫莱文多的小花磨制而成,有着薄荷的清香,又含着点樟脑的辛辣。
虽说屋里是没什么味儿了,可久安总觉得鼻子里还是不舒服得很,想出去透口气。这一打开门,便见那人提了盏灯,一个人呆呆的在走廊里候着她。
“你怎么样了?”他一见久安出来便上前一步焦急地问道。
他穿了一身石青色长衫,上面印有竹子的图样,将整个人衬的更为秀气。被这昏黄的灯笼一照,久安只觉得这又比白日的他又好看上了几分。
她深呼吸了几口,嗯,这屋外的空气到底是比屋内清新。
一想到这人也不知这般在门外傻傻的等自己等了多久时,久安只觉得自己的魂儿控制不住的陷入了他灯下的黑瞳中。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船舱里听见楼道中你身边那俩丫头在喊些什么,出来一问才知道是你这边出了事。”他将灯笼放在地上,双手捧起了她的手。
“我哪有什么事。”她抽出一只手拿起了地上的灯笼,另一只手依旧牵着他,往他房间走去。
“是那个平时默默无闻的小姑娘今天突然有点肚子不舒服才找我帮忙。怎么,就这么点事儿如云如烟都没和你说清楚?”
楚斯年小心翼翼地牵起了她的手,又接过她手中的灯笼,闷闷地说道:“手上都是血印子还说自己没事。”
“哎呀,那小姑娘留点长指甲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嘛。”她故作轻松地说道,还特意走到楚斯年面前对着他笑了笑。
一到了楚斯年的屋子,她便将窗户开的很大,贪婪的深呼吸了几口。谁想到楚斯年一下子从后面走上来将窗给关上了。
“你干嘛,大半夜的吹风,嫌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一边说着一边又捧起了她的手,一丝不苟地给她上起了药。
“哎呀,刚刚我被吐了一身,到现在鼻子里都还觉得有一股味儿呢。再说了你凶什么凶呀!”她低头看着认真的他,明明是冬天,刚刚还吹了风,却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嘴上虽然说着反驳他的话,心里却甜的和什么似的。
“那我再下去给你烧点水擦一擦。”他收拾了药罐,说完就要去弄水。
“哎,别去了。”久安拉住了楚斯年,俩人就这样坐在桌子两旁,中间隔了一盏蜡烛,一个药罐。
当她意识到气氛有多暧昧时便后悔刚刚留下他的举动了。明明可以乘他下去取水的功夫溜回房间的。这下可好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在这干坐着。
“久安——”
烛光摇曳,就在久安以为楚斯年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抬头坠入他眼眸深处,忘记了去掩盖自己眸中的那一份期待与不安。
“——今晚你就让那姑娘宿在你房中了吗?是不是不大妥?”
听完后虽然久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可脸上的尴尬也是掩盖不住的。
她只能僵硬的维持着原来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啊,没,没事啊。我和久攸睡一张床就行。”
“你知道她姓甚名谁吗?”
“不知道啊。”
“你可知她芳龄几许?家住何处?可有兄弟姊妹?船上那么多人,她为何独独来求助于你?”
“我,我不知道——”这一系列的问题着实将久安给问的不自信了。
“也许是她见我可爱可亲,想依赖我这个漂亮的大姐姐?”
楚斯年叹了口气,又说道:“假设你在船上遇了难,为何不求助厨娘?无论是生活经验还是对船的熟悉程度,那厨娘都远胜于你。”
“哎呀,好了你别再说了。她就那么小一孩子,都还不到豆蔻的年纪,有什么可担心的。”
见她这般固执己见,楚斯年也微微有点生气了。可在这一方面,久安也是丝毫不让他的,她憋着一股劲儿坐在那儿,看都不看他一下。
熬到最后,还是楚斯年受不了了退步道:“那你明天可要问清楚了。交朋友不是像你这样一见面就把心呈给对方的。”
一改之前蔫蔫的样子,她喜笑颜开地走到楚斯年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就知道你最好啦!那我明天再向你汇报,司令晚安。”她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他还陷于回忆那一刹那胸前的温暖,没等他反应过来,久安就像个小兔子一样溜走了。他抿了抿唇,又笑了笑。
‘没想到啊,和你的第一次拥抱竟然是因为吵架。’
久安和宋久攸挤着一张小床睡了一晚,俩人起来都是叫苦不迭。迷糊着眼,两人对坐着一人帮另一人捏肩,一人帮另一人揉腰。
“姐,你昨晚压着我胳膊了。这一早醒来我胳膊都麻的不能动了。”
“还说呢,你昨晚一只把脚架在我身上,重都重死了。我半夜醒来吓的以为鬼压床了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亦或是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太过狼狈,宋久攸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如云如烟进来伺候她二人更衣,只觉得奇怪极了,也不知道姐妹俩一早起来在笑些什么。
女孩家出门,总归是要带些梳妆打扮的东西。久安自己手持一面小铜镜,看着如云给自己挽发。她捋了捋脑后的碎发,随口问道:“昨儿那个姑娘离开了?”
“回小姐的话,今儿一早就走了。”说着,在久安的单螺髻上插上了一根珍珠玛瑙发簪。
“这姑娘走的时候,还执意带走了昨晚弄脏的衣服,说一定要给您洗干净才是。这叫我说呀,扔了就是,还废那劲儿做什么。”
“没事,随她去吧。”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只配一个钗子似是素了些,又加上了一对赤玉莲花珠钗。
“小姐今日瞧这心情不错。”如云看着久安难得有心思打扮自己,心里也怪开心的。
“嗯?怎么说?”她笑着说道。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昨晚的确是没睡安稳,但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因为宋久攸。
昨夜,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她背靠着门一个人窃喜了好一会儿,想着自己当时跑回屋前真应该回过头看看楚斯年的表情才是。但如果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怕依旧是有胆撩,没胆面对,扭头就溜。
“小姐很少像今日这般,有兴致打扮。”如云用梳子小心地梳起了脑后的碎发,又给她戴上了一对朱砂青石耳环。
拿着铜镜左看来右看去,久安怎么看都不甚满意,到最后反倒把自己弄生气了。
‘呜没事没事,上辈子什么没经历过呀。’她给自己打气到。只觉得男人真是惹人心烦。
久安又想起了那瘦骨嶙峋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今日怎么样了。
梳妆完毕后,久安一人走到那姑娘的房门口,侧耳附在门上,不知道沈陌在楼下嚷嚷些什么,她愣是什么都没听见。
久安正歪着脑袋嘟囔着,那门也正巧从里面打开了,吓得她差点扑进去,场面好不尴尬。
那小姑娘见状也无任何不喜,反而殷勤的请久安到屋里去坐坐。
虽说都是一人住的屋子,可这儿却比楚斯年的屋子小了许多。床几乎是连着桌子,桌子上方便是一扇小窗,能活动的空间便只有和桌子一样宽的过道,过道里还摆着一把小椅子。见久安局促的样子,她连忙邀请久安坐到床上,还为她倒了一杯茶。
“顺兮在此多谢宋姑娘昨夜救命之恩。”说着还对着久安行了个大礼,吓得她连忙让她起来。
“你快些起来,不必如此。”她扶着着小姑娘的胳膊,薄薄的衣服下不知藏着的是怎样一具瘦弱的身躯。
顺兮见久安对自己这般好,忍不住泪眼汪汪了起来,看的久安好是心疼。
“还不知姑娘芳名,看你应该比我小了不少,如若你不嫌弃,叫我久安姐便好。”
她低垂的眼睛慢慢上扬,死气沉沉的眼睛中隐藏着丝丝生命的光彩。她的嘴微微张开,试了好几次,才将“久安姐姐”这几个字说出口。
“久安姐姐。”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久安,眼神中却又藏着几分不安。她担心久安说的明明是句客套话,自己却当了真。
“哎。”久安笑着应了她一声,又握住了她的手。“你既喊我一声姐姐,以后若有什么事儿,也可同我说说。”
她望着被久安握住的手,只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的手心不自觉的出了汗,她既担心会弄脏久安的手,惹的她嫌弃,又不想放开这种被紧紧拥住的感觉。
见她傻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久安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微笑道:“姑娘名唤顺兮?是哪两个字?”
“啊,对不起。我名唤顺兮。顺是平安康顺的顺,兮是归去来兮的兮。这是母亲取的名字,据别人所说,母亲是希望我这辈子都能康顺。然,因母亲曾遭遇变故,顺兮通瞬息万变,尽管人生有许多变故,她依旧希望我能顺遂。我……我姓李,不过久安姐姐唤我顺兮就好。”
“顺兮,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觉得久安姐姐的名字更加好听。”她红着脸笑道。
见她不再像以前那般躲着人,愿意分享关于自己名字的故事,久安本该是高兴的。
可当她越是回味顺兮的故事,心里也越是打鼓。这般被母亲所爱的孩子,究竟遭遇怎样的事情,才将她变成原先那一副胆小怕人的模样。
她皱着眉道:“顺兮昨夜吓坏了吧,今儿感觉好受些了吗?”
见久安皱着眉,顺兮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顿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对不起,昨夜是我叨扰了,害得您和您妹妹都没休息好。是我小题大做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哦,对了,昨夜弄脏的衣服我也已经拿来洗了,等干了就给您送过去。”
“哎呀,听你一口一句‘您’的叫,都感觉自己瞬间老上了好几岁。”见顺兮又将头低了几分,久安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对我说敬语。还有,昨夜你没有错。你没经过事儿,第一次又那么痛,定然是吓坏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多大年纪了?母亲没同你说过这些?”
“久安姐姐——”她望着久安,眼里是说不出的感动。“我母亲在生产后便离世了。我,我自幼是父亲带大的,没人同我说过这些,昨夜让久安姐姐见笑了。再过些日子,我就该过十一岁的生辰了。”
“对不起啊,我无意戳你的伤心事……顺兮年龄小,来这事儿当真是受苦了。我年长你好几岁,到杭州之前,有事儿直接去我屋里寻我便可。”
顺兮轻轻地拉住了久安的一角,头一直低着不敢看久安。
“听顺兮的口音,是京城人吧。你这般小,为何离家独自一人去杭州呢?”
见顺兮没有说话,久安只道是自己先越了界,毕竟是人家私事,自己不该多问。谁知当顺兮抬头对上久安的时候眼里已满含泪水。
“久安姐姐,我父亲在前段时间也去世了。他去前同我说母亲原是杭州人,后来才到了京城。我一个身无分文小丫头,没了父亲之后在在京城又该如何立足。这次去杭州,便是想寻亲的。”
见她奶乎乎的脸哭的一抽一抽的,当真是我见犹怜,把久安的心都给哭碎了。她拿了帕子,轻轻地给她拭泪。
“可已书信联系过了?若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与我说。”
“久安姐姐,实不相瞒,我母亲在去京城之后,便与娘家断了联系。我只知道,外家姓楚,可却不知杭州又有多少姓楚的人家。我也明白,如今我孤注一掷来杭州寻外家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就算是希望渺茫,这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只盼能如母亲所愿,不求其他,只求在这瞬息万变的人生浮沉中能寻得一处庇护。”
‘姓楚的人家,’久安暗自思忖。这杭州城之大,她如今只知外家姓楚,难不成要一户一户人家询问过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幸找到了外家,久安也并不觉得她们会愿意照顾一个从天而降的外孙女,更别说还是已经断绝关系的女儿的孩子。
见久安愁眉紧锁的模样,顺兮说道:“久安姐姐,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知前路困难重重,但办法总比哭难多。我一户户问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总能寻到自己的归所。”
这丫头虽说是自闭胆小了一点,但好在熟了之后还显露出几分阳光乐观。只希望她能得偿所愿,顺兮福兮。
久安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尽数告诉楚斯年之后,他一下便看透了她心中所想。
“你想帮她?”
“对呀,你说小姑娘这么可怜,这才十岁便没了母亲没了父亲。她要是寻不到外家,我便想给她些钱财也好,或者是田产什么的,不至于一个人孤苦无依。”
楚斯年牵起了久安的手,正面对向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你心是好的,可是久安,钱财总有用尽之日,她一女子,又如何能打理田产,如何去和那些饱谙世故的老爷去周旋。”
“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女孩子。”她转过了身,耍着小脾气。
“久安,我生于江湖,自知江湖之苦。人人都想去往京城,那是权力汇聚的地方,可它不能代表其他城邦,不能代表整个庆泽。”
楚斯年绕到久安面前蹲下:“我出生于杭州阡陌,在被吕先生收养之后,才接触到的不一样的人和事,而那些对于怀才不遇的许道宁来说便是心之所往。说白了,在我人生轨迹改变的那一刻,我便有了一些大众没有的特权。我努力去明白,对于我来说也许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对于他人来说也许就是那天边皓月。特权的存在并无是非,只是人心的利用让特权的真相被华丽的词藻所掩盖,剩下的只是阶级之间的矛盾和纷争。”
他言语真挚,期盼地望着久安:“我并不想你的好意受人非议。”
听他说了这么多,内心很是抵触这长篇大论,不过等久安回过神来也明白他说的的确在理。
要是在他人面前,久安也许会服软承认对方所言极是,可如若对象是楚斯年,她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倒想耍小脾气闹个别扭。
“难道你是在叫我坐视不管吗?”她驳斥道。
楚斯年似是没想到她会是这番态度,愣神了好一会。就在久安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过了,担心他是不是生气的时候,却见他不怒反笑。
“是我以己度人了。我该向你说声抱歉。我们家久安既有这份能力,尽力而为去帮便是。天地不仁,待万物为刍狗。尽管如此,人们依旧有自己的昌盛之法,是我多虑了。”
见他居然先认了错,久安只觉得自己心里五味杂陈。一是见他愿从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而感动开心,二是为了自己的无理取闹而感到羞愧。
“你这么说,倒是我无理取闹了。”她轻声嘀咕道。
“嗯?那要不要我配合你,再多闹闹?”他凑近她的耳边说道。久安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羞的不得了。没想到他耳朵这般好,自己真的只是喃喃自语了一下居然都被他给听到了。
她整个人都被楚斯年圈在怀里,只觉得热的要烧起来了。真实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呢,她羞愤地一拳锤上了他的胸口。
“闹就闹,谁怕谁啊!”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没想到接连两天,自己都是以这种方式逃离楚斯年的房间,当真是丢脸至极,丢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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