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画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上前道:“公主,总要告诉我们芙蓉饼有何特征,方便大家寻找。”
“对,特征。”
“那芙蓉饼是公主最宠爱的虎皮鹦哥儿,翠羽黄尾,性子比较霸道,会学人说两句话,眼珠上方有条赤色眉毛般的长毛,极为罕见,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敛青道。
她说完这些,瑶仙宫里的宫人与学子们很快散了,纷纷出去寻起鸟儿来。
岑湘才不打算找芙蓉饼。
她与众人分开后,独自找了个隐蔽的山石坐下,又从袖中翻出一本戏文来看。
这戏文翻阅到一半,当她正要换个舒适的姿势再看下去,忽然听到山石下方的山洞中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一道是殷画竹的,她语气里难得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回事,不是说了瑶华公主最喜欢刘涓子的《陽春白雪》,只要我勤加练习,去了她面前演奏就绝对能成的吗?”
另一道是瑶华公主身边那位敛青的:“本来是好好的,奴才特地为您劝动了公主,谁知那扁毛畜生抽的什么疯……”
“敛青,你收了我姑妈那么多银钱,事情若是办不成……”
“奴婢知道,奴婢已经吩咐下去,瑶华公主殿里的人,只要寻到那芙蓉饼,便立刻拿来给您的。”
岑湘不动声色叹了口气——以殷画竹的才学本事,若无意外,这伴读的差事多半是她的,即便才学相貌上乘,出身高贵如她,竟也会不自信到使出这种伎俩。
她将戏文收起,默默等她们走远了,又换了块离那山石远些的地方睡大觉,准备等稍晚一些再回去,看看有没有人已经将鸟找到,这里山石平坦处正对着阳光,她被晒得惬意,渐渐困意袭来。
……
岑湘再度醒来是被一阵鸟叫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阳光已经稍稍偏离此处,时间已过晌午了,岑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是有些饿了,便起身,从假山石上跳了下来。
她刚睡醒,人还有些发懵,循着鸟叫声,翻过一片灌木花丛,见到了波光粼粼的太液池。
太液池畔的柳树下,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他曲起的食指上,停了只花花绿绿的娇凤儿,鸟叫声便是由此发出。
那男子一拢穹碧的衣袍,天青云袖,身形出尘,此时正低垂眼睑看着那只不时鸣叫的鸟儿。
微风拂过柳稍,他的墨色长发随风轻扬,带起丝丝意动,像是《斩春光》之中吴绯所提炼的那一式——折杨柳风。
原来那阵折枝的风,不过是吹面不寒的无意掠动。
岑湘怔怔地站着,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过了好半晌才发现,停在对方手上的那只鸟,眼圈上有一道红色的如同眉毛般的长羽。
是公主的鸟。
“芙蓉饼!”她下意识喊那鸟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男子终于回过头来。
他回眸的刹那,阳光穿过柳稍拂上他的面庞。
光影离散,岑湘张了张嘴,有片刻的失语,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这般好看,好看的,让人忘记言语。
杨柳丝丝弄轻柔,海棠未雨,梨花先雪,她被柳条缠住了脚,一下子跌进了春光里。
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岑湘原本对美貌并无太多概念,因为她身边的人也大多好看,她的父母姐姐,甚至师尊师娘师兄……都是各有不同的好看,渐渐的也有些麻木了。
可人生双眼而分美丑,一颗心用来辨善恶。未经教化的孩童尚且知道喜欢鲜花阳光,厌恶阴暗虫蛇,何况她呢?岑湘尚有些惺忪,恍惚间忘了饥饿,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须知寻常男子,只要身量高些,面容即便普通,也能得一美男子的称号,可他身姿已是不俗,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而面对岑湘的那张脸,五官轮廓更是分明深邃,飞眉挺鼻,面如白玉,鸦青发丝垂落在宛若削成的宽肩上。也许是太液池与柳树的映衬,他整个人看起来明亮曜目,爽朗清举。
饶是她已经看淡皮相,也不禁呆滞许久。
但也没有太久。
岑湘勉力保持着理智,低声道:“这是瑶华公主的鸟。”
“哦。”男子应了一声,然后挥挥手,芙蓉饼飞走了。
岑湘看着鸟儿在太阳底下扑棱着五彩斑斓的翅膀,才发现这芙蓉饼的屁/股上,似乎秃了一圈。
诶?
等等。
过了这湖,再飞就是宫墙外了。
“那是瑶华公主的鸟……”岑湘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放生不好吗?”他问。
岑湘想起芙蓉饼臀上无毛的部分,觉得他说的仿佛也有道理,呆呆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的神志逐渐清明,又摇了摇头,道:“出了宫,未必能过得更好。”
“嗯。”这个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还算赞同她的看法。
“那你还……”
“我不是在让它自行选择?”岑湘话未说完,他又道。
她抬起头,芙蓉饼果然在头顶盘旋,似乎在犹豫,没有立刻飞出去。
芙蓉饼还在徘徊之时,先前在瑶华公主宫里的内监们远远跑了过来,芙蓉饼停止了盘旋,往太液池方向飞去。
内监走到他们近前,先对着男子行了一礼,道:“祁王殿下。”
他便是祁王?岑湘心中有些讶异,又觉得仿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跟着众人行了一礼。
内监道:“殿下,您看见公主的那只鹦鹉了吗?”
祁王挑了挑眉,道:“芙蓉饼?”
“对对。”
秦晔的眼神往太液池方向看去。
太监跟随着他的眼神看去,夸张地叫了起来:“哎呦!快去抓,快去抓!”
周围人都去了,只有秦晔和穿着学子服的岑湘依旧立在原处,那太监眼见芙蓉饼越飞越远,如非轻功卓绝怕是追不上了,想了想,站在岸边叉腰问道:“是哪个把芙蓉饼放走的?”
秦晔又将目光投在了岑湘身上。
什么意思?
“我?”岑湘一脸纳罕地指了指自己。
祁王理所当然,一副不是你难道是我吗的神情。
内监道:“你这女孩,好生胆大,咱家要去禀告公主殿下,看她怎么治你!”
“你你你……我我我……”岑湘罕见的结舌。
“你什么你,随我去见公主!”
还有这样的!
岑湘不料事情竟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向来有急智,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个办法:“公公,小女子方才听到祁王抓着芙蓉饼说晚上想吃烤乳鸽,芙蓉饼跑了还有机会抓,烧了公主一定会透骨酸心啊公公,透骨酸心!”
秦晔应当也没想到她能反咬一口,稍稍惊讶地朝她看过来,然后指了指自己:“我有吗?”
“有!”岑湘一口咬定。
她一边说一边朝他疯狂眨眼,企图向这个罪魁祸首求救,眼神的大意是:你看你冤枉我在先,我都大人不计小人过了,您点个头的事情就快点认下吧,反正你们家族内的事情,您就算承认了也就是一顿责罚,事情推到我身上这罪过可就大了。
将我这个弱小可怜无足轻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推出去,您于心何忍哪于心何忍!
可惜最近她大概是流年不利,也或许是去安国寺时供奉的香火钱太少了,总之无论她如何卖惨与讨乖似乎都收效甚微。
“没有,本王不喜欢吃烤乳鸽。”
“!”
青面獠牙,白发虬髯,绝非善类!
原来说书先生说得都是真的,看人不可只看皮囊。
看着向她走来的内监,岑湘咬了咬唇,内心挣扎起来。
她也许能打败这几个太监,但是很显然,如果她真的在此动手,后患无穷,不是她所能承受。
芙蓉饼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追之莫及,此时此刻,岑湘别无他法,她终于鼓足勇气张口,穷途末路般喊了那个方才陷害她,置她于不顾的人:“殿下!祁王殿下!”
她已经被太监抓住手腕,眼睛里开始起雾。
在她以为已然无望之时——
“你们……”秦晔突然出声。
“没看到它是自己飞走的吗?”他双手抱在胸前,闲闲地看着芙蓉饼离去的方向。
“殿下,这怎么好开玩笑。”祁王的意思,没人放跑芙蓉饼,只因芙蓉饼生了双翅膀,自行飞往宫墙外了。
“没开玩笑,它自己跑的。”
“那您方才……”太监挤眉弄眼,比了他方才暗示的眼神。
“我没有。”秦晔笃定道。
“您……”内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从前这个祁王是最好拿捏糊弄的一位,就算他们今日咬定芙蓉饼是祁王放走的,他恐怕都不会吭声,可大概是从灭了自己的故国后,这位七皇子渐渐变了,他似乎强势了很多,性情也总是阴晴不定难以琢磨,即便是他这个在宫里浸淫多年的内侍,也不敢多一句话去得罪他了。
“好吧,就算有,也没你这般丑陋,”祁王叹了口气,道,“本王方才眼睛被风迷了。”
“殿下……”内监无奈地喊他,似乎想从他那得到什么旁的佐证。
“它自己飞了,本王亲眼所见,难道非要找个人为你们顶罪吗?”
这话就严重了,太监们齐刷刷跪下来:“奴才不敢。”
他们确实是想找个人顶罪,虽然芙蓉饼不是他们放走的,但如果没人顶罪,就是看管不力,而芙蓉饼是太后送给瑶华的生辰礼,若是丢了太后和公主责罚的定然是他们。
“芙蓉饼已经飞走,追不回了,你们还不快回去复命?”
“是。”内监们虽百般不愿,但他们确实无人看见芙蓉饼究竟如何跑掉的,唯一可栽赃的这个国子监女学子还被祁王保下了,他们无可奈何,只能行礼退下。
内监退下后,岑湘和祁王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准确的说,是岑湘尴尬地觑着祁王,而对方则面无表情。
过了许久,祁王率先开口,道:“本王救了你一命。”
岑湘:?您有问题。
秦晔等了一会儿,见岑湘没有说话,又问:“怎么还不谢本王?”
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对方的道谢。
岑湘沉默许久,突然开口:“不至于。”她只憋出这么一句。
祁王:?
“死是死不了的。”她怎么说是新任的侍郎的女儿,公主再刁蛮,也不至于为了一只鸟要她性命,圣上也不会同意公主在选伴读的当天杀掉一个国子监弟子。
岑湘退后一步,道:“不过还是多谢祁王殿下出手相助。”她俯下身行礼,顺便拭掉了眼角的泪珠。
“啧,”他道,“眼泪倒收得挺快。”
岑湘:“难道要我继续哭?”
祁王道:“还是别了,不知道的以为本王诬告你。”
难道不是?
偏她无法怼回去。
岑湘想要翻白眼,但她忍住了,只是心里怄得很。
她不想再同他说话了:“臣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噔噔噔便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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