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浮白心下戚戚,伸手合上文师爷的眼。
他回到自己的舱室内,见蒙面人还没走,只是屋内又多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而那蒙面人匍匐在地,看上去更加狼狈。
这人身份成迷,宋浮白本不欲掺合,可得知这事和太子有关,他却是要管一管的。
他架起那人,沉声道:“船上的人都死了,我先带你走。”
蒙面人眼中露出意外之色,不明白这人出去一趟回来为何变了个态度。
可是,能活,谁又愿意死?他不再深究,靠在宋浮白身上往外逃去。
船上的火势已经控制不住,宋浮白问他:“会水吗?”
宋浮白对上蒙面人的眼睛,对方眼中的戒备已消退了些。
“走!”
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宋浮白耳边响起。这是他们遇见后,这人说的第一个字。
宋浮白带着他跃入江中,向下潜去。水中不时有箭支划过的轨迹,有几支射向他们他们身边的也被宋浮白挡了开去。
水中视线不清,他只能带着那人朝远处潜去。他一边往前游着,一边给身旁之人输送些内力,可游着游着只觉身旁之人的动静越来越小。
宋浮白怕他淹死,不得已只能带着他上浮。当他浮上水面,只见后面的船紧追不舍,前方又有两条大船围过来,船上的火把把水面照得通明。
他还当又是太子的追兵,已是无计可施,正欲登上去夺船。
这时,宋浮白突见新来的两条船向他们身后放出两排箭矢,然后风帆一转,向后船两侧包抄了过去。
却是友非敌。
追兵的船上有人喊话:“来者何人,敢阻挠太子办事?!”
少年戏谑的声音自座船上响起:“承武呀,你告诉告诉小爷,咱们水道上,什么时候轮到他太子做主了?”
“这水道上,自然是少寨主说了算。”那叫承武的人回道。
少年哼笑一声,复又道:“再说了,打的就是他太子的人!”
三船交错,左侧船上抛出密密麻麻钩子,拉近了两船距离,船上的汉子搭上木板便冲上去与太子追兵交起手来。
另一条大些的座船,船头站着个少年,便是刚刚说话之人。他冲身后的两个随从挥挥手,那两人使轻功飞上中间的船加入战团。
这两人一人长棍舞的滴水不漏,一人的拳法了得,功夫都能算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没多久便杀的对面毫无招架之力。
能指使动这种高手,宋浮白心下对那少年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他只分心了片刻,见情势逆转便赶紧去看手里的人,那人昏迷过去,脸上的黑巾早就落在水中,露出一张刀削斧凿的冷峻面容,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失血过多,一双薄唇已是泛出淡淡青色。
宋浮白心头一紧,向那领头的少年高声道:“敢问船上可是平湖水寨的人?”
“哟?竟然还有活人?”那少年有些惊奇,向后吩咐道:“把那两人捞上来。”
身后的侍从得令,便放下绳子,要拉他们上船。宋浮白却是不用,在身旁破碎的木板上借力,扛着一个大男人姿态轻巧地飞上船。
“好俊的轻功!”少年眼睛一亮,不由起了结交的兴致:“我是平湖水寨宋翎羽,阁下是哪派的高徒?”
宋浮白扶着个人,不便行礼,便对他点头相谢。“多谢少寨主相救,在下宋千酒,无门无派,乃是一介江湖散人。我这同伴伤的重,能否让我们先行疗伤,晚些再来答话。”
宋翎羽见二人狼狈的很,便对一文士打扮的人道:“林先生,你先带这二人去疗伤。”
那林先生不赞同道:“不妥,这二人被太子爪牙追赶,我看还是先查明他们身份再做打算。”
“再查下去,我看那个就要不行咯!”宋翎羽摆摆手,“再说了,就是因为他们被太子的爪牙追杀,我才会如此。反正不管是谁,只要是太子的敌人,便是我平湖水寨的朋友。”
算上这少寨主,宋浮白一晚上已经遇到了两波跟太子有关的人。
他见这少寨主为人爽快,心中好感顿生。虽好奇这平湖水寨与太子又有何渊源,却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好时机。手中之人的伤势也容不得宋浮白深想,他又道了声谢,便随林先生而去。
林先生带着宋浮白二人来到一处舱室,又唤了随船的医师。不一会,房里进来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揩着眼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环顾一圈,大咧咧问道:“病人呢?”
宋浮白听他说完,才敢确定这邋遢汉子就是船上的医师。虽然心里觉得不太靠谱,却也不能在此时挑三拣四,便指着床榻上的人对他道:“这便是。”
“这个?”那人挑眉,“一具尸体有什么好治的?”
“咳!”林先生重重一声咳嗽,“廖八,休得胡闹!这是少寨主要救的人。”
“小翎又捡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了?”那叫廖八的人听了是宋翎羽的吩咐,才勉勉强强地坐到榻前,翻了翻男人的眼皮,又随意的拉着他的手腕摸了摸脉,一边摸还一边碎念念的,“要不是小翎的事,我才懒得管……”
“……”宋浮白了那儿戏一般的动作,对他医术不禁有些怀疑。廖八却不管他想些什么,随意在榻上人的胸腹间按了两下,一股水柱从那人嘴中喷了出来,呛咳几声,人便醒了过来。
“你,”廖八指指宋浮白,“给他把衣服脱了,要不他这伤我没法处理。”
“我?”宋浮白愕然,看看廖八一脸理所当然,林先生一脸事不关己,又看看没缓过劲的男人,认命的就要上前。
“不用!”男人好不容易停了咳嗽,抬手拦住宋浮白。“我的伤不碍事,就不劳烦了。”
廖八挖苦道:“啧,经脉空虚又伤及肺腑,要是这样也不碍事,阁下是九命猫妖下凡的吧?”
他吊儿郎当地冲林先生摊摊手:“林先生,您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治,是这家伙说自己没事。我看他之前用过猛药,也有人以内力为他疗过伤,一时半会死不了。我可回舱补觉去啦!”说完便打着哈欠,直接甩手走了。
林先生对宋浮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宋少侠,你看这……”
宋浮白见榻上的人不欲与人接触样子,便对林先生道:“谢过林先生和廖医师。现下我这位……同伴也醒了,我们自行休整便是,就不劳烦各位了。”
林先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着说道:“如此,我便叫人送两身干净衣物过来,就不打扰了。”
林先生退出门,船舱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男人与宋浮白目光对上,薄唇轻启,对他道了一句:“多谢。”
“这会倒是知道客气了。”宋浮白打趣道,“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总不能‘喂’来‘喂’去的称呼,我叫宋千酒,你叫什么?”
宋浮白只问他的名字,那人像遇上什么难题,
“……季长勤。”他停了半晌才开口。
世人皆求安乐,谁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宋浮白心里嘀咕着,看着季长勤那凄惨样子,可不跟名字对上了,复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便把廖八刚刚留下的绷带递了过去,好声好气问他:“可要我帮你?”
“不必。”
宋浮白听到拒绝也不意外,扯了把凳子坐到榻前,顶着季长勤的冷脸继续问道:“你就不好奇谁救了我们?”
“平湖水寨。”季长勤淡声答道,他接过绷带,解开腰带露出腹部被泡的发白的伤口,用匕首清理后重新上药,动作熟练得很。
“你怎么知道?”宋浮白听到他笃定地语气,不由问道:“莫不是刚刚早就醒了?”
季长勤适才一眼便认出林先生和廖八的身份,自然知道被谁所救。他不欲与宋浮白多解释,只道:“既为少寨主,名字里又带个翎字,他们说的自然是平湖水寨少寨主宋翎羽。”
宋浮白又问:“你当时挑中漕帮的船,可是因为他们背后的平湖水寨?”
季长勤也不回避,直接承认道:“平湖水寨根深业大,太子的手伸不进富陵湖,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你也因此害了整船船工姓命,”宋浮白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受文师爷恩惠,乘漕帮的货船北上,若不是有这一身武艺,恐怕也要落得和他们相同的下场。你身上有多大的秘密,要让太子连不相干的人都一并灭口?”
季长勤沉默良久,只低声道:“知道的太多,对你未必是好事。”
这话听来不客气,宋浮白却从中觉出一丝善意。话已经说到这里,他却仍不开口,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宋浮白心里,太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季长勤受杀手追杀,虽为藏身手段颇为不忌,却无害人之心。
他思及此处,不再言语相逼,只对季长勤问道:“如今咱们已在一条船上,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得蒙宋浮白舍命相救,季长勤本不欲与他隐瞒,可此事关系重大,不是他有权利透露。见宋浮白在这问题上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季长勤意外的同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与宋浮白分析,“我本欲藏身在漕帮的船上先至淮阴,再转道荥阳,如今上了宋翎羽的座船,怕是要先去平湖水寨再做打算。”
说到此处,他一双剑眉不禁微微拧起,“今日我害他们损了一条船,若不解释清楚,怕是不能善了。”
宋浮白在一旁安慰他:“我观漕帮做事轻利重义,想来是由平湖水寨一脉传承,虽然不知因由,可我观那少寨主对太子极是反感,想必不会为了此事为难于你。”
“但愿如此……”季长勤如此说着,心里却不乐观。那林先生名叫林百川,江湖人称妙算先生,是平湖水寨的头一号智囊。他既已看到了自己的真容,即便一时没认出来,也早晚能知道他身份。这平湖水寨虽一向与太子不对付,身后却隐约有着南王的影子,是敌是友还暂无定论。
宋浮白不知他心中这些弯弯绕绕,看他面色惨白的样子,想到他还重伤在身,便站起身对他道:“你早些休息,赶紧养伤才是要紧,明日我先应付他们。”
说完便离开这方舱室。
“宋千酒……”宋浮白走后,季长勤把这名字在心中转了一圈,又把他的武功路数一一对照,却没有丝毫线索。“竟连我都探不出来路,你到底是谁……”
——
第二天一早,宋浮白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洗漱完后便有船上侍从来请,说是少寨主请他去用早膳。
他跟着那侍从来到船舱二层的一处大厅,还未进门边听见那少寨主爽朗的笑声。宋浮白迈过门槛,便见宋翎羽和廖八坐在长桌前谈笑。
宋翎羽见着他,赶忙招呼道:“宋兄弟快来用些雉羹,你若是第一次来徐州,可不能错过这道美食。”他指指身旁的廖八,“这是我的好兄弟廖金穴,家里行八,叫他廖八就行,昨晚你们应当见过了。”
“早闻徐州雉羹天下一绝,我可得好好尝尝。”宋浮白笑着入座,冲宋翎羽和廖八拱手:“多谢少寨主款待,昨夜也多谢廖兄弟了。”
廖八拿筷子拨弄着盘中的生煎,漫不经心道:“别谢我,我能去都是看着小翎的面子,况且也没费什么力。”
“你这说话文绉绉的,便是说的不累,我也听的累了。你少说句谢,直接叫我翎羽便是,我也叫你千酒可好?”宋翎羽支着下巴看向宋浮白,目光明朗。
宋浮白自小随程明彰长大,见惯了师父风流随性的做派。他见宋翎羽姿态任达不羁,自有其潇洒,不由心生好感。
他听宋翎羽这样说,自然而然应道:“便随翎羽之意。”他顿了顿,“昨日……”
“不说那些,你先好好吃东西。”宋翎羽摆摆手,“我们在江都分舵那条船的舱底救回来一个船工,你的事他都与我说了。你那同伴的伤势不轻,你不如带着他去平湖水寨修养,赶上家父寿诞,我们还能一块热闹热闹。”
宋翎羽又道:“文师爷虽遇不测,可平湖水寨言出必践,过两日办完家父的寿辰,我再亲自安排船送你上京。”
“翎羽豪侠尚义,可我没有救下文师爷性命,却是受之有愧。”
“这事又怎么怪得到你头上?”宋翎羽指指宋浮白:“你这般忸怩作态,到叫我看不起了。”
宋浮白失笑,对他拱手道:“翎羽教训的是,我便听你安排。”
待到用完早膳,宋浮白离开大厅,廖八才对宋翎羽道:“小翎,你怎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这么热络?况且这人是无影楼少主的同伴,怎么会毫无干系?”
“我也不知为何,头一眼见他便觉得面善可亲。”宋翎羽自己也觉不解,看着宋浮白离开的方向悠悠道。
“莫不是一见钟情了?”廖八打趣他。
“去你的!”宋翎羽横了他一眼,“说是一见如故更为恰当。”他依旧支着下巴,神态却逐渐由活泼率真变得从容冷峻,“再说了,季长勤的身份向来隐秘,此番受伤蛰伏,依我看,像是并未透露真实身份。”
廖八侧目问他:“无影楼少主出马,此事定然不小,你欲如何处置他?”
“人家一个少主,我还能一刀宰了啊?”宋翎羽叹了口气,“先带回寨里,听听我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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