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娜
我的名字是盖乌斯·尤利乌斯·米迦列拉娜娜,但真正认识我的人,只是叫我乌娜。我是这个国家统治者的傀儡。
因为展示出使用理力的天赋,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从父母身边带走,在修道院里和其他女孩一起参与培训。
十四岁的时候,我从所谓的遴选者中胜出,离开修道院里的姐妹们,住进这个国家权力的最高象征——真理塔,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同样经过层层筛选的侏儒女孩,莉莉。此后十年,除了一年一次的国祭典——夜巡那天之外,我所见到的只有城堡拱形窗口升起的朝阳,拱形窗口落下的夕阳。纯白无欲的克莱米拉雪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憎恨着这个国家。从控制我的教会、到看守我的士兵,从和其他人一样仰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我的血亲父母、到在城堡前的喷泉边玩水的双马尾小姑娘,我期望有一天,他们都在我拱形的视野里冰消瓦解,飘散如烟。
但我无力促成此事。奇迹无所不在,唯独不在此地,这座真理塔里。
我只想早一天结束我的使命,如此而已。
理力使用者通常都可以进行异地通话,强大者虽隔千山万水却仿佛促膝面谈,但能和未来对话者世辈不出其一。
我就是那个其一。每年一次的国祭典上,我会对国家下一年的命运做出预言。预言越复杂,牵涉的主体越多,难度就越大,像一国之命如此庞大、复杂的预言,想要百分百命中近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就是不可能。在我身为巫女的十次国祭预言中,没有哪次不精准命中世界发展潮流,或是恰好助国家躲过大劫的,因此一年中剩下的时间,教会的理事会都不会来烦我。
绝大多数时候,我都坐在椭圆形的石卧室里,用理力之眼游览西土大陆。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傍晚街边的小摊上,迟归的农夫碗里剩下了几颗米粒,秋日又会在第几滴露水掉落时悄悄降临都城。我离这个世界最近,却也最远;最爱,却也最恨它,我无所不见,又一无所有。
我是除我自己之外所有人的巫女,乌娜。
我深谙理事会在真理塔内外布置了很多设备,即使再轻微的理力流也逃不过他们的双眼,他们也知道我在为一些“不足道”的事使用理力,但预言的准度毕竟和我情绪直接挂钩,既然不妨碍“正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比如最近,我知道理事会以我的名义对邻国宣战了,也知道这是一场伤亡惨重,但最终会取得胜利的战斗——这些都在我去年的国祭预言中。但我还是饶有兴味地坐在石室的地毯上,看着敌国的将士奋勇杀敌。
那个小个子的金发士兵,有着刚刚从青年过渡到男人的深色脸庞,玩闹一般挥舞着比他高出一头的巨大战锤。他很聪明,总是在缠斗时如狩狼般在旁游荡,当他随着我方将士的惊呼再次出现时,总能一举劈碎在盾兵背后输出的理力兵的脑袋。
血横着呲在他脸上,像炸开的柿饼里的糖浆。
我方的阵型在他的铁锤下就像被击中的核桃一般,四下散射。
我一连几个小时坐在地板上托着下巴看他们杀敌,莉莉来叫我吃饭也无动于衷。
我从来没有想着我的预言可能被他们打破,不,那几天里,我甚至不记得我是个做过预言的人。我是刀,是枪,是小个子士兵手里的铁锤,将这个国家的丑恶嘴脸一张张粉碎,埋葬。
第八天,当我看到他中了埋伏被击倒,就断开理力,爬进被窝,睡得和以往一样安稳——我经常做美梦,如果每次醒来都哀叹一次,那整个王国都会被我的哀叹淹没吧。
理事会说有礼物要送给我的时候,说实话我并没放在心上。宝石在真理塔里如弹子一般散落满地,柜子里的绫罗绸缎上结着蛛网,我的收藏室里摆满了天文镜、六分仪,甚至还有一口纯金的坩埚……教会为了配合外界取悦我,把我打造成所谓的一国之主,无所不用其极。我知道外界对我有着一个“尸猫”的绰号,也知道理事会里有些人对我心存恶意,但我不知道有人竟然能做出如此变态和令人发指的事来。
那是一个钢箍的木匣,太矮不足以容纳一个成人,但透过匣子上端带着铁栏的开口,我分明看到……
卫兵把它放在石桌上,让开口和我的视线齐平。我的心在疯狂地擂动胸口,仿佛它已经几百年,几千年没跳过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伸出了手。匣子上上了两三道理力锁,轻轻一碰就会掉了吧。
“呜……”莉莉也看到那里面是什么,声音里的温度骤降。
“没关系,大人请。”送匣子来的人是理事会的亲卫兵,对我的尊称里带着嘲笑。
我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笑了。
咔嚓,盒子打开了。一个人跌了出来。
我认出了那有些冒楞的金发,绿色的眼睛:嘴角微微一撇,那不合时宜的暗暗笑,和用战锤击碎理力兵脑袋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试图维持身体平衡,但那是不可能的,就那么脸朝下直直地摔向了地面。
我盯着他……他的身体,一种异样的情感席卷了我。
他们……把他的身体改造过了,在截断的四肢上装了机械端。这在我国本来是很常见的技术,能阻止身体对义肢的排异,连接神经。但我面前的男人,他身体本该是手脚的地方,装着四只……木刻的猫爪,短小滑稽,根本不可能支撑身体或者基本维生。这是雕塑,是玩偶,是真理塔书库里□□的仪式画。
腹部在颤抖,全身的血液都在砰砰跳,仿佛烈火在燃烧。这感觉遥远陌生,却又在此时此刻、方方寸寸舔舐我的身体——愤怒,我辨别出来,无以复加的愤怒。
男人身上一si不挂,是为了侮辱他,也是为了侮辱我吧。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丝丝也不展示出退缩。
“呜呜……!”莉莉代我表达了一个作为正常人的抗议。
“这个人在中丘之战中杀害了大量我国将士,对他的处置大快人心,主教大人认为一定要与您分享这份欢喜。您喜欢吗?”呵。
“感谢主教大人的体贴,我’一如既往地’喜欢。”我一如既往地回答,颔首礼,然后转身送客。
卫兵脚步的咔咔声消失了许久,我都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我知道莉莉站在我和那个人之间,不知所措,我背对着她,但我就是知道。
直到我听到咚咚的木头撞击石头地板的声音,才不得不回过身来——
“额……能搭把手吗?”
我又站住不动了。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那个人,该如何和他交洽呢?怎么了,为什么我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撞?
我和莉莉一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桌边,就算手脚都是木头,也实在是太沉了。
靠着桌子男人总算维持了坐姿,向我们道谢。我用理力连了可靠的人,帮他看一下断肢的处理,得到的评价是手术利落漂亮,不会有生命危险,大概是某个接到了“绝对不能让他咽气”命令的人做的吧。
“也就是说,有希望了?”我不动声色地问那个人。
很有希望,对方回答。
“莉莉,能拜托你出去帮我买点东西吗?我想和这位大人(“铁子”,他说),我想和这位’铁子’大人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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