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子
剑落在书上,一阵麻震。这么厚的书已经足以匹配一件盾器,但我没有武器。对方穿着重甲行动迟缓,本来不难对付,但他的刀锋阴影始终不离乌娜,后退与我拉开距离。
他并不太糟,知道坚持就是胜利。我瞟了一眼通往大厅的台阶,楼上好像还没有听见卫兵的喊叫。我大概有三秒的时间。
三,我低头躲过挥砍。对方有完整的头盔胸甲,我需要一件利器。
二,铁子大人,我听到脑子里巫女的声音,却提出了一个奇怪的建议:摘掉手套。
没时间犹豫。我假装应击,抽身避力,使卫兵一瞬向□□斜,同时我拉脱手套向右边的乌娜伸出手去,乌娜也向我伸出手来。
指尖触碰的瞬间传来一声微小的噗滋,蓝光一闪,然后就像蔓延的磷火,吞没了齿轮、辐条,吞没活塞和每一颗细小的关节。
只不过那并不是火。光丝拧转抽动,仿佛闪电,整个房间充满了滋啪之声,如同美杜莎头顶的蛇在抽信。手里的书页像狂风吹过一样翻转起来,发出雨蝶般隐隐的蓝光。
卫兵调整重心冲着我和乌娜的手臂劈下,当啷,铁碰在铁上,我用左手接了这一剑,在他抽剑调整角度的间歇把书页对准了面盔的缝隙。
一。
啪——滋。
蓝光又闪烁了几次,像蝴蝶翅膀一样停住不动了。我伸出手,把插在卫兵脸上的书□□。手臂里的热量慢慢散去,阖上手指,又打开,回味着刚才的一刻。
那一瞬间,面骨门牙在我手底凹陷碎裂,脂肪组织蒸发的热气在指缝间传递。
这就是理力。有大小姐在身边,我就是最好的兵器。
乌娜迅速用理力检视了一下楼上卫兵的情况,松了一口气。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在我惊讶的目光里,巫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小姐伸手帮我擦掉脸上的血,“怎么办?”她问。
“问题不大,按原计划就可以,尸体我带到暗道处理。”明天就是国祭日了,没人会去特别留意一个普通卫兵的行踪。依照我们的计划,乌娜会调整两个看守的记忆,他们只是凑巧打了个盹,一小时后还会照常去轮班。
我从卫兵身上卸下剑带挎在腰上,把剑穿过佩环,然后扛起了卫兵的尸体。另一边,乌娜二话不说就刺啦撕开裙脚,在卫兵脸上打了个死结,防止血流在地上。
“哟,”我说,“已经是个合格的雇佣兵了嘛。”
巫女微微鼓起了嘴。
我们顺着盘旋的楼梯往下,墙壁的材质随着湿气的加深而改变,更光滑、石块更大,内墙泛出苔藓之外的绿光。走着走着,人工雕琢的痕迹逐渐隐没,脚下豁然开朗。一转眼,我和乌娜就站在有城堡主厅的两倍大的石厅里了。头顶结满了钟乳石坠,经过千百年岁月的洗礼,有些已经贯穿拱顶,上下通连。
乌娜用食指轻轻触碰石笋上透明的结晶,近处的石柱闪了闪,亮了,然后是下一根、再下一根……绿色的光域渐次打开,仿佛在迎接久别的主人。丝丝细水像毛毛雨一样从洞顶沥下来,带着萤火虫般的反光,落在巫女的头顶、肩膀,整个地面都蒙着一层薄薄的水膜。于是,深不可测的岩洞下方忠诚地倒挂着一个与我们所在的一模一样的世界。
反光的作用吧,对面的世界看起来清灵透彻,而我们的则显得有点阴森恐怖……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它阴森得那么有趣,简直让人充满探索欲,或许是因为巫女也在这一边的缘故吧。
向深处走,透过郁郁葱葱的石笋石林间隙,我看到尽头墙上雕刻着巨大的石脸,似笑非笑,冷眼旁观,没有瞳仁的双眼漠然地注视着我和巫女。
“好神奇,”乌娜在我身前步履轻快,“在这里感觉很自在,能感到几百年来理力的流动。”
是吗?我却感觉汗毛直立。“你也是第一次来?”但乌娜根本没在听我的话,她越走越快,难掩兴奋与激动,麂皮护足在洞石上踏出哒哒声,仿佛第三个人在追赶。我无意和想象中的人一起追她,边走边审视石壁上逐渐清晰的脸。真奇怪,无论怎么走,他都在盯着你的方向看。“这不是人类吧?”雕塑上的人眼睛狭长,内眼角有泪沟,外眼角和耳形都有些上翘。
“奥斯曼狄斯。”名字在洞内回响。
“你认得他?”我有点惊讶。
“古精灵王,传说所有理力觉醒者都是古代精灵的后裔。”
乌娜终于在石脸前站定了,一手揽着腰轻轻喘息,慢慢地蹲下身。我这才注意到石面脚下有一块石碑,与墙上的雕刻一样,和地面呈四十五度倾角,几乎已经被苔藓覆盖。
katsoheidntitn(古芬兰语:且看他们的丰功伟绩。——奥斯曼狄斯——译者注)
——ozymndias
“这不是古精灵语。”
什么?我还没问出口,纤细的手指就急切地向下剥开嫩苔。
“这是高种人类史。几百年来精灵王一直在用理力佑护它们免遭霉变、虫蛀、侵蚀,然而……”她没有说完,但我明白了:时间。
乌娜轻抚破损的碑面,手过之处,残存的字母像蓝色的火星一样迸出,又迅速湮没在黑暗。与精灵相比,人类疏于看管自己祖先的遗迹,使它们随着精灵王朝一起陨灭了。
突然,乌娜的手指微微一震,然后就不动了,指尖苍白,仿佛触摸得是能够映出末世的镜子而不是石碑。奇怪,巫女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她读出了什么吗,由此窥见一小点古人类帝国的命运了吗。
越过巫女的肩膀,我看到碑文最下面一行保存完整,勉强能连成句子。
“你能读吗?”这根本是废话。
“‘寄望审判干嘛,雷电会劈倒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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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我在乌娜说到一的时候和她一起触碰了石像的眼睛,明亮的蓝色瞳仁在狭长的眼白中闪现,石脸震动了一下,带着沙哑的摩擦声缓缓向下旋转……原本应该是脑仁的部分露了下行的石阶,果然还是有点恶心。——地道的入口需要两个理力使用者同时开启,这倒是蛮有趣的设计,好在大小姐可以为我“充电”。
乌娜双手呈递上半人高的木箱,这是我送我进塔的那只箱子,开口处是理力锁,等我到达目的地乌娜再打开。本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它拥有与众不同的意义——箱子里面放着法器,那个脆弱又切实的、乌娜逃离高塔唯一的希望。
“铁子大人,答应我你待它会一丝不苟如履薄冰,片刻不让它离开你的视线;答应我你会用生命去守护里面的东西,直到旅途尽头;如果日暮穷途,你会亲手砸碎它,不让任何人得到它。”
“我答应……”
但大小姐还没说完。“途中阻碍的人,你会将他们开肠破肚(开肠破肚?)、粉身碎骨。”
啧、我笑了。嗯,这题我会。
“听命。”压下嘴角,我把手放在了心脏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暂时说再见的时候了。
是暂时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把手放在乌娜的脖颈上,抬起她的脸,理力唤起的触觉让我感到温暖的血液在皮肤下脉脉流动。才注意到巫女今天戴了一条金属颈环,两端各有一只吐信的蛇头——印象里乌娜的颈饰都是不起眼的小颗宝石或者天鹅绒,没见过这么怪的。
“这是新的吗?”
“玛雅送我的,我答应她国祭典礼上戴。”
“哦。”怪不得这么难看。
我说不出其他了。巫女一声不响地仰头望着我,理所当然不遮不掩,眼里仿佛盛满了液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看我的,尽管那时我的模样会让小鬼痛哭、把大汉吓得吱哇乱叫。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她眼底那些细小的光砾,环绕闪烁,仿佛打破了边界,游曳去往我们四下黑暗又潮湿的空间。我站在那里,盯着巫女的眼睛,一动也不能动,好像置身于深海的水母,追兵的火烛……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巫女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出现在我记得和不记得的每一个碎片里……下一秒,尸猫巫女就会伸出手来,打开我呆着的盒子了吧?
“我想和这位铁子大人好好聊聊。”
“你结束我的生命,我帮你计划逃走的路线。”
“是乌娜。”
“——呐铁子大人,酒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早安,铁子大人。”
“相信我。”
“不饶。”
我眨眨眼,好像做了个长梦。醒来四下里漆黑一片,大小姐阖着眼睛。她睫丛上有一丝细细的落水,颤抖闪烁,仿佛金色的琴弦。我忍不住摸摸巫女的侧脸。
“嘶。”大小姐发出不满的鼻音。果然太得意忘形了吗……赶忙收回手,但巫女抓住了我的手腕。
“喂?”
巫女不理我,也不睁开眼睛;她不许我摸她,却像小动物一样用脸蹭着我的指肚,来来回回。
我朝巫女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没想到的是,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愿奇迹与铁子大人同在。”
哈?
“愿风为你扇动轻羽,助你扬帆千里……”
啧,我笑了。这个祷文我听过多少次,和军令官一起去征兵时听过它,那些头上顶着奶罐的挤奶工,哭喊着送走自己豆芽菜一样嫩的儿子;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船舱里听过它,挤奶工的孩子死了,水手们把他缝进麻袋滚进海里。(愿雨为你洗净污垢,清扫疲惫和砂砾……”)贵妇人吟诵过它,向骑士头顶洒下蔷薇;卖春的姑娘把它编成小曲,为了情夫手里的一枚镍币。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为我念它。
明月照亮你的前路,忍不住跟着念起来,“烈火温暖你的肢体,星光总是降临在你的眼睛里。”声音如同细雨,从远处飘来丝丝缕缕。
只不过巫女的版本似乎有点不一样。“奇迹——?”我拖长了腔调,仿佛在开玩笑,“不是应该是’原神’嘛?”
“原神真的存在吗——铁子大人。”声音越来越远。
“存在啊。”我收起笑容。没有回头,而是一直向着漆黑的台阶下走去。
黑色的长发,如幕瀑般洒下;蓝色的眼睛,仿佛寒冰之国冷山顶上的星爆——神不就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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