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图带着云尚去了最近的医院,胳膊和腿都拍了ct片,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近期不要拿重物就行。还有背上的伤口缝了七八针,又输了瓶消炎点滴。
好在都是些皮外伤,白图的心放下一大半。
看云尚一只手背上吊着点滴,阴沉地窝在沙发里不说话。
白图坐在旁边问他:“还疼吗?有没有好一点?”
云尚偏头不想看他,闭眼侧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本来还气着,却没想一分钟不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手上的点滴已经取了,费用也已经交了,还被白图强行按进出租车里。
看见白图也坐上车来的时候,云尚脸上是大写的拒绝:“我不需要你送!”
白图关上车门:“谁要送你,我要去取喵喵。”
云尚:“……”
坐上车后两人都不说话。
云尚憋了一会儿,最终忍不住说:“医药费我会还你的。”
“嗯。”
“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
“嗯。”
前一个嗯本来就小声,后一个更是声如蚊蚋。
云尚心情烦躁的偏头看过去,却看到白图侧着脸靠在座椅上打盹儿。
整张脸在车窗外闪烁的路灯下隐隐错错,虚虚实实。总喜欢微笑着的唇终于不再有往上翘着弧度,甚至还有些往下撇,看起来有些难过和委屈。
让他莫名想起救他的那个晚上。
那天有人在游戏城走私d品,被发现还想跑。他抓到人后刘剑昆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手脚给砍了。甚至有一个想跑的命都直接丢了。
后来事情处理到结尾时白图突然从黑漆漆的巷子里跑出来。
虽然衣衫不整的有些狼狈,但他惊吓又有些茫然的站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时,就像一副氛围感极强的精致油画,让人印象很深刻。
那时候刘剑昆对他是起了杀心的,一条命对他们那种人来说算不上什么,而且那些人还是身份不明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有过前科。
只要刘剑昆不留下任何把柄,就算警察查过去,底层愿意以命换钱顶包的人多了去了。
他之所以说会给刘鹏添麻烦,就是因为刘剑昆一直以来被刘鹏教训做事莽撞任性总给他惹事。
好不容易用这个理由牵制住刘剑昆,结果后来刘剑昆又给他打电话主动问起白图。
云尚当时几乎起了一身的冷汗,很怕刘剑昆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放过他。
另外云尚的生活没有规律,很乱,接触的人事也危险。就像今天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他早就习惯了。
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可他忘不了两年前刚进游戏城工作的时候,自己的班长就只是因为巧遇他被人围殴顺手帮了他,之后就被那些人报复打到住院整整一个月卧床不起。
就是因为这件事,云尚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跟除张伊以外的任何人走近过。
云尚看着他有些疲惫的样子,故意冷声说:“我不会去艺考的。”
白图没睁眼,立马回答他:“嗯,爱去不去,随便你。”
云尚:“……”
听他声音似乎有些气呼呼的,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云尚心里觉得有些可爱,于是就这样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脸却不知不觉发烫。随后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车窗外不再吭声。
半小时后下了出租车,云尚亦步亦趋地跟在白图后面爬楼梯,越爬越慢。
白图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忍不住停下来。
“要我帮忙吗?”
说着往下走了几步去搀他的胳膊,却被云尚推开了。
云尚冷硬的说:“不需要。”
白图:“……”
白图看着他扶着楼梯栏杆蹒跚的样子相当励志,也不再管他,赌气一般蹭蹭蹭往楼上爬去。
云尚停下脚,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才慢慢跟上去。
等他到了十二楼,白图从阶梯上站起来,对他挑了挑眉,示意他开门。
云尚在兜里摸出钥匙,等他把门一打开,白图就矮下腰往他手臂下面毫不客气地专进了门。
云尚:“……”
云尚慢手慢脚的跟进去,看见白图抱着喵喵坐在破旧的小沙发上一边撸一边打量着屋子。
想起自己的屋子是什么样,他突然有一股窘迫感,立马下逐客令一般说:“抱着猫赶紧走。”
白图之前进来是想看看他的伤势,现在才仔细观察起这间房子来。
屋子是个二十来平米的单间,所有的空间区域都在一间屋子,只是厕所用玻璃隔了起来,外面还拉了一个浅灰色的窗帘。
没有厨房,只在和门对着的窗台边搭了一块木板,上面放了电炒锅和电饭煲,下面有一个旧旧的小冰箱,以及一个装杂物的货物架。
一张单人床挨着门这边的墙壁,床边墙边都堆着一些课本什么的。旁边的地上有张大地毯,上面放了张矮桌,旁边还有个比篮球大一点的淡绿色小风扇耷拉着脑袋。
这里在待拆迁区附近,环境很差又是危楼,几乎没什么人,所以租金特别便宜,一年才几百块。
云尚为了方便兼职才搬来这里的,住了两年多了。
不过在白图看来,这屋子里地上堆的墙上挂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虽多,但还算干净,拥拥挤挤也颇有些生活气息。
尤其是墙角边那个旧旧的小小的画架和周围散放的几支颜料和画笔,充分体现了屋子主人的爱好。
白图的视线移到云尚的脑袋上:“你不觉得难受吗?”
云尚莫名其妙:“什么?”
“你头发,像被猪油糊住了,不难受吗?”
云尚又一阵窘迫,甚至有些炸毛:“管你屁事,拿着猫赶紧滚!”
“要不我帮你洗吧。”
“我不要!”
“我偏要!”
“……”
……
哗啦啦的水把头上好不容易搓出来的小泡沫冲洗到地上。
云尚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看着那些从自己头上冲下去的脏兮兮的小泡沫被水流打着旋儿溜进蹲坑的厕所里,然后盯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光脚丫,有种想蹦上去踩上两脚的冲动。
哪怕送外卖时把客户的汤全撒在了袋子里,他也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窘迫过。
被人强行按在狭窄的厕所里。
洗头……
他现在整个人都没力气,甚至怀疑白图是吃准了他无力反抗才敢这么摆布他。
云尚闷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能不能,赶紧离开……”
“不能。”
“……”
云尚忍住叹气的冲动,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那些人为什么追着打你?”
“……与你无关。”
白图沉默了一会儿,抓起他一缕还带着泡沫的棕黄色头发,又按了按他肩膀上的纹身,最后弹了弹带着耳钉的耳垂。
“染发烫发,纹身,耳洞……做个兼职而已,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云尚闭了闭眼,努力的忍耐着什么,低沉着嗓子回他:“我说了,与你无关。”
白图用花洒冲掉云尚头上的泡沫,清理干净后关了水,把挂在墙上的干毛巾放在他脑袋上揉搓几下。
最后蹲在他面前,拉着毛巾的两边,仰头看着他说:“把外面的兼职辞掉把,来我画室兼职,顺便学美术,你的费用我全都免了。但是如果你想还,就当我借给你,等你有能力还的时候再还给我。至于你妈妈那边,如果医药费不够,我都帮你垫付,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云尚就那么看着他,听他把话说完以后,特别认真的回答他:“我的生活过得很好,钱也够用,不需要任何人来负担,白老师操心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白图点点头说:“嗯,你过得很好,那你敢就这样去见你妈妈吗?”
“……”
见他没说话,白图又挑了挑眉毛,示意他回答。
云尚还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白图仰着脑袋,气势也不弱,非逼他回答的样子,视线直直的跟他对视着。
然而下一秒,云尚像是续足了力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拧起来抵在墙上,表情中带着隐忍般的怒意。
“你知道你惹人厌的本事很厉害吗?”
白图看他还有这力气,笑了笑说:“啊,过奖。”
云尚愣了一下,像是忍无可忍的说:“无论是杜国强还是你,都自以为是到让人反感。有钱很了不起吗?有钱我就一定要接受你们的乐善好施吗?我告诉你,不用可怜我,所有的东西我都能负担得起。所以麻烦收起你过盛的同情心,离我远点,明白吗?”
白图听他说这么多,似乎有些不明白:“我不懂,为什么有人帮你,你却表现得这么抗拒排斥?我到底哪里做得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了?”
“因为我不想欠人人情。”
“既然你都觉得是欠人人情,那么等你能还的时候再还给我不就好了?”
“我不想要你的人情,行吗?”
“不是我的,是杜老师的,你给他说去。”
“就算他亲自来我也不要,懂吗?”
“你给他说去!”
“……”
云尚感觉有些头晕,还有些头疼。
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么难缠。
就算是杜国强,也没他这么难搞定。
“你怎么,这么倔?”
白图像是被他逗乐了:“喂小朋友,到底是你倔还是我倔啊?”
云尚:“……”
两人就这么倔的瞪着对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因为距离很近,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在云尚鼻尖,他偏了偏头避开。
最后感觉拿白图没办法,就放开他,然后又坐回了凳子上低头沉默着。
白图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啥味儿,每次跟他近距离接触他都是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他在墙边站稳后,拉了拉自己胸前的衬衫,低头闻了闻,也没啥味道。
如果有,那也是今天蓄水槽里的腐水味儿。
啊,这些都不重要。
白图看他低头垂丧的样子,担心刚刚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就轻轻喊了他一声:“云尚?……”
“你走吧,以后在学校要是再遇见,就当不认识。”
“……”
听云尚有些无奈的语气,白图愣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今天确实有些过于强势了。
可是发生这些事,就算他不愿意接受好意,但白图觉得至少要知道是为什么。
视线落到他肩膀的伤上,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脸上就有很严重的淤伤来着。
再结合今天的事,白图觉得杜老师对他的担忧,是对的。
回想云尚一直以来让人不解的抗拒态度,白图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又从新蹲到他面前,试探着问他。
“云尚,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社会上的人?”
“……”
云尚听他这么问,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虽然不是得罪,也相差无几。
但他也不可能给白图说什么,就只是果断的回答:“没有。”
白图没错过他的惊讶,继而又想起墙上那些涂鸦,又追着问:“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
“没有。”
“……”
这次他回答得更快,因为以前算高利贷,现在不算。
白图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确认云尚不会再说什么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他感觉都已经缠他到这个份儿上,见他还是这样抗拒又啥都不愿说的态度,白图觉得再多劝说也都只能让他更加反感自己而已。
两人就这么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沉默了半晌。
最终白图有些妥协的对他说:“云尚……你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记得找我帮忙,知道吗?”
云尚这次没有拒绝,而是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白图起身出去后抱起角落里的小橘猫,提着用具袋子,走的时候又提醒了云尚一句:“那我走了,一周后记得去医院拆线。”
云尚坐在那儿低声回他:“嗯。”
白图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坐在洗手间那个少年有些孤零零又伤痕累累的背脊,心里有种异样的难受。
杜老师,这孩子就像你说的,不仅仅是钱的困难。
我到底,该怎么照拂他呢?
听到关门声后,云尚在凳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他默默将小小的卫生间收拾干净,把带血的衣服扔进盆子里放了些洗衣粉泡着。
走到屋中间那张矮桌边时,他才看到上面放着一个信封。
信封鼓鼓的,云尚几乎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
他拿起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沓钞票。
这就是杜国强留给他的东西?
云尚手指在钱侧面上划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他把信封放进床下面的密码箱里,再慢慢的侧躺到了床上。
枕头边有个厚厚的速写本子,云尚伸手在上面反复的抚摸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他翻开本子,从里面取了一张照片出来。
是运动会结束那天负责拍照的学长给他的大合照。
云尚举起照片看了看,最中间那个人是他自己。但他的拇指却在最左边的那个穿白衬衫的人脸上停留,还带着异样的温柔摩擦了好一会儿。
刚刚白图说让他考虑一下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如果发生在两年前,他肯定一口就答应了,然后全力以赴鞠躬尽瘁的报答他。
可是现在他没机会了。
三年前他知道张伊是白血病的时候,已经是中期了。是她熬不住晕倒才去医院接受的治疗。
短短几个月医药费像瓢泼大雨一般向他砸来。家里的积蓄很快就用光。
云尚没办法,只能瞒着张伊去借高利贷。
后来张伊的命是保住了,但醒过来没多久就要寻短见。
因为她觉得自己这样就算活着也只能拖累云尚,她想一了百了,想着把保险金留给云尚,他或许还能过得好一点。
张伊拔了氧气,医生发现得及时,在病床边围着她抢救。
可是站在一旁的云尚却异常冷静。
等她意识恢复后,他按住她的手警告她,如果她前脚走,他后脚立马就跟着追过去。
说反正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张伊知道他性子倔,很害怕,所以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不过作为交换,张伊也威胁过他,让他至少把高中读毕业,否则她死也死不瞑目。
于是两人就这样互相承诺着好好活着。
可是短短半年张伊的病恶化了两次。
在这些时间里,云尚一个人苦苦撑着。
因为有跆拳道底子在,他想找一份相关兼职。不过被一个拳击地下室的老板看中,带去拳击室打拳。
后来三天两头一身伤不敢去医院看张伊。
再后来被高利贷追债,差点连命都丢了。
人是赵海祥救的,还给他介绍了赌场的高薪兼职,之后认识了刘鹏。
在那儿工作小半年后,因为刘鹏的一次交易冲突,刘剑昆被对家报复。
云尚当时因为念着刘鹏对他的恩情替刘剑昆挡了刀子救了他一命。
之后刘鹏就主动借钱帮他还了高利贷,而且把他爸爸之前破产遗留的债务都一并帮忙还了。
那么巨大的一笔债务,还款日期不限,但条件是云尚在赌场工作五年不能离开,就当是利息。
刘鹏既帮了他,也困住了他,目的不言而喻。
云尚甚至想过,如果走不掉,这辈子干脆就在那里混也行。
反正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突然有一天身首异处,也不会有人因此伤心难过。
所以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身边的关系干干净净的,尤其是跟这个白图,他不希望跟他有一丝一缕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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