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老祁, 行啊,今天这么一整还真有点儿闭月羞花的意思。”
“去你的,那是形容姑娘的词儿, 用我身上信不信揍你?”
“哈哈不信。”
郑凯旋带着蚊子他们搬了桌子凳子以及用箩筐挑来的碗筷,笑着从小道那边走到院子里。
祁云迎上去跟郑凯旋互相拍了彼此肩膀一巴掌,然后给帮忙的兄弟分烟, 烟都是好烟,大前门,算是能买到的顶配了,郑凯旋则是单独给塞了一整包。
过了一会儿开着拖拉机跑第二趟接公社里领导来吃酒的也来了, 祁云自然是好生招待一番, 又单独给安排了一桌特意摆在堂屋里的。
老村长跟李晓冬唐大爷他们这些在村儿里辈分高的人都在这桌替祁云作陪。
曾老他们也来了,除了有祁云透风声的郑凯旋看见曾老他们还笑着上前打了招呼寒暄几句, 其他被接来的公社领导为了避嫌, 只当做没看见曾老他们。
当然也有排斥曾老他们的, 觉得要跟这样的人一起吃酒席实在没面子,所以今儿直接就没来。
不过这些人因为多重因素愿意给祁云面子,都托郑凯旋帮忙带了礼来, 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不开身。
祁云倒也没觉得不高兴, 毕竟这是涉及□□因素, 人家谨慎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回头再见面, 无论是祁云还是对方, 都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儿继续笑呵呵的客套。
“开席啦!”
掌勺的高瘦大厨用大铁勺敲了两声装菜的瓷盆吆喝了一声,周国安他们就将早已经挂在院子外那两棵橘子树上的鞭炮给点上。
为了哑炮少一点, 祁云直接托李冬梅买的最好的那种, 一个个圆柱形的鞭炮由一根粗长的引线串成一长串, 最下面的引线被烟头一点,呲呲两声就噼里啪啦的爆了起来。
张奶奶从江画眉唯一的亲弟弟手上端着的簸箕里先端了一碗由粗碗装着的白酒朝着东方先祭东方正神,之后唱一段换个方向换一碗酒。
用的是俚语,大意就是告知天地神仙,今日有一对两情相悦的年轻男女互许终生誓要携手到白头,请满天神佛赐下祝福保佑这对新人恩恩爱爱早生贵子儿孙满堂子孙孝顺一家平安。
从古自今,人们总是对愿意对新人送上最好的祝福,因为这意味着两个家族亲戚关系的缔结,也意味着一个小家庭的诞生,以及此后更多的子子孙孙来到这个世界。
张奶奶嗓音算不上多好听,甚至带着点年老的嘶哑,可带着笑意充满祝福的祝曲依旧听得在场的人笑容不退。
祁云牵着江画眉的手彼此对望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的是同样对于未来婚后生活的期盼。
今天同样被打扮一新怀着郑重的心态严肃着小脸替姐姐当送嫁祭神小童子的江河也忍不住转头去看穿得好看得有点儿陌生的祁哥跟姐姐,从今天开始姐姐就要是祁哥的媳妇了。
不过祁哥要搬到他们家住,江河伤感了一下下倒是又重新高兴起来了。
不过再高兴,江河还是努力的抿着唇压下笑,这会儿还在祭神呢,作为小童子,他可不能笑场。
江河一边在心里默默跟着张奶奶的祝曲跟看不见的神明嘀咕,希望姐姐跟祁哥不要吵架感情更好,生的娃娃要乖巧聪明主要还是要跟他这个小舅舅玩得来,以后他还要带外甥们一起去上学。
江河心里嘀咕到这里不由默默一算,好像年纪对不上,江河一时郁闷了,多希望外甥一出生就是七岁啊,这样他上三年级外甥就能上一年级了......
张奶奶唱完之后,簸箕上盛放的酒碗也都祭了个遍,转身笑着给祁云跟江画眉一人一碗,再为东南西北各位正君洒酒在四方,最后是皇天后土以及祁江两家先人,张奶奶也同样倾洒在不同的方位算是给送过去尝了喜酒了。
神明祖先喝完喜酒,祁云跟江画眉手挽手喝了交杯酒,站着拜了天地,又放一串响亮的鞭炮,伴着乡亲们的掌声笑声,一个个端着大簸箕忙忙碌碌穿梭在二十多张饭桌间上菜摆碗筷的婶子也都忙活开了。
祁云跟江画眉被张奶奶领着敬了几桌有长辈的酒,江画眉则作为新娘被弟弟牵着手送进了新房——原本是该背的,可惜江河年纪太小,今年五月才刚满十岁,背不动。
祁云他们原本住的那边因为有其他几个大男人,祁云自己也不讲究,直接就把江画眉这边的房子当做是以后两人要一起生活的地方。
至于别人说的什么像入赘要被新娘子压的闲话,祁云自己是真一点不在乎,反正他想住进他家小姑娘那间闺房想了许久了,如今新婚如愿,再让人高兴不过了。
“五妹,你一会儿给画眉端些饭菜进去,我已经提前跟厨子打好招呼了,你去说一声他就知道。”
厨子的绰号就是厨子,也不知谁起头喊的,反正现在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
祁云提前跟厨子打招呼,自然是让厨子把好的给留一份,今天他家小姑娘可是女主角,早早的躲进新房里可不能就像别家新娘子只能吃剩饭剩菜。
说是什么给新娘子立规矩,可祁云觉得他又不缺这点儿东西招待客人,家里也没有长辈,立啥规矩?立给外面不相关的人看?
唐思甜正跟周国安站在旁边挨着甜滋滋的说着话儿呢,周国安捡了几个哑火的炮仗,说好了要跟唐三儿弄出□□的枪药带她上山打野鸡烤来吃。
祁云手里捏着烟给宾客散烟,走到这儿的时候刚好看见唐思甜,连忙给跟唐思甜说了一声。
唐思甜作为江画眉的闺蜜好友,自然是要陪着在新房里说话的,另外还有带着娃娃的淘青姐负责给江画眉说些男女房里的事儿。
淘青那今年才一岁多正是胖嘟嘟好玩儿的小娃子九斤刚好给扔到喜床上滚一滚,几个陪在屋里的姑娘妇女老太太边逗着小娃娃边笑闹着故意说羞人的话,逗得平日里对着外人性子稍显冷淡的新娘子脸上那红就没消停过。
“这祁娃子能干啊,瞧瞧这桌上的鸡鸭鱼肉,全都齐活了,哎还有那个什么海鲜,听说可是从海里弄上来的!”
“是啊一个来这儿插队的知青,能这么能干也是独一份儿,当初小夏那丫头没能拿下祁娃子可算是可惜了。”
有人顺嘴儿就提了李晓夏,毕竟当初祁云刚来的时候李晓夏就直接把祁云给盯上了,还让别的姑娘全都只能看不能动。
那会儿不少人都把祁云当做李晓夏的了,结果没想到这小年轻背井离乡到了这儿居然宁愿干活都不愿意跟李晓夏处对象。
当初可是惊掉了不少人下巴,背后的闲话妇女队对这事儿可是议论了好久。
“嗐,这不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儿了才能成一对儿吗?咱们外人看着再好的姑娘,人家小年轻看不进眼里心里那再好也没用!”
“倒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这些人不都过来了么?这祁娃子真能为了江画眉留在乡下种一辈子地?”
“上次人家祁娃子不是还推了回城的名额么?我看着祁娃子是真欢喜江家姑娘。”
......
“那谁知道啊,上次那名额不是有苏佩佩拿着农药抢过去的么?那时候谁要了回城名额谁就要背上一条人命!”
说闲话的人也不耽搁吃东西,为了这顿好的,全村儿的人可是有不少人家昨天晚饭就停了火,就等着今天来吃喜酒能多吃点。
现在家里条件好一点的也就半年几个月的才能吃一回肉,平日里就鱼虾泥鳅螺蛳的凑合着也算开了荤了。
有那条件不好的人家甚至一年也就年尾的时候能用工分换几两肉,回家用肉炖两锅菜,就算是年夜饭的重头戏了。
所以祁云这一摆就是二十多桌还全都有鸡鸭鱼肉鸡蛋海鲜的,可算是这年代堪比国宴的存在了。
当然,这花销也不小,除了买东西本身花的钱,主要还是走人情弄各种票的花销,前前后后这一顿饭的功夫就给吃进去了三百多,三百多可是许多人家不吃不喝好几年攒粮食才能卖得的钱。
外面热热闹闹客人吃得满嘴流油一本满足,要不是知道晚上还能再吃一顿,怕是酒席上都有人要撑破肚皮走不动路了。
曾老他们没啥能送的,曾老把自己随身带了好些年的钢笔送给了祁云,那钢笔还是老美货,是曾老以前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买的,意义比本身价值更大。
周庆他们没什么随身东西能送的,干脆就各自拎了粮食当贺礼,这粮食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可是全身家当里最贵重的东西了。
虽然这些粮食对祁云来说不值什么,可好歹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祁云都给收了,回头回礼的时候再回些糕饼干果之类的,吃食回吃食,也算是刚好对应。
一顿午饭从中午十二点半开席,一直吃到了两点多,祁云自己陪着公社领导们在堂屋里坐着喝了点酒,回头又时不时去外面给辈分高的客人敬酒劝菜之类的,搞到最后反而只胡乱吃了点饭菜垫肚子。
好在厨子那人心细,等他们帮厨的人都在烧水收拾碗筷的时候还给祁云端了碗热汤泡饭,里面有单独添加的海鲜干贝之类的,也算改良版海鲜粥了。
祁云就着饭吃了个饱,想要去新房里看他家小姑娘,结果周国安这群牲口眼红病发作,拉着他在外面陪着耍郑凯旋带来的牌,赌注也不是钱,就是往脸上贴纸条,而且还规定贴的纸条今晚十二点之前都不准摘下来。
这规定祁云一听就知道这群牲口打的什么主意,默默无语的看了这群牲口一圈。
脸上傻笑的周国安唐三儿唐四彭四儿,带着坏笑朝他挤眉弄眼的郑凯旋李晓冬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蚊子等人,祁云叹了口气,“好吧,咱们把时间定好,晚饭开桌前谁也不准走。”
众人一听,觉得这提议简直太好了,哪怕祁云再聪明,他们这里轮番有二十多个人能够上场,那到时候祁云还不得满脸都是纸条的进洞房,都不能跟新娘子亲嘴儿了。
想到那画面,一群人脸上的笑也更加浓郁了,暗道莫不是中午这顿酒还是把新郎官给喝迷糊了,要不然咋能提这要求哩!
祁云也很是配合的露出个浅淡温和的笑。
“二狗子,帮劳资把纸条再撩开一点!”
郑凯旋满脸的纸条都层层叠叠要撩不开了,还是一脸不信邪的死守“阵地”坐在祁云对面。
一开始坐左右两边的周国安跟唐三儿早就已经贴了一头一脸只剩下俩眼睛那里空着,这两人果断服输让位给后面的英雄好汉,好歹算是保住了最后一点脸。
嗯,实际意义上的脸,毕竟他们还要用眼睛看东西用嘴巴吃东西呢。
祁云白净好看的脸上如今依旧是白净好看,没有一张纸条,手上捏着一把叠得错落有致的纸牌脸上笑容温和。
郑凯旋舍己娱人,他带来的那一帮子兄弟也都差不多,一张张原本看着还挺凶悍的脸如今因为全是红纸条而显得格外滑稽,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嬉笑不停。
“这纸牌怕是在大城市里早就耍起咯,你看祁娃子一哈都没有输。”
“我看也是,唐三娃这群哈子,你看他媳妇儿都在那里骂他,一脸的红纸条刚才把他娃娃都吓哭了不让爸爸抱了。”
“那国安娃子也是大城市来的,咋个还是输?要我说还是脑壳好用有文化,回去我要好好让我家大娃二娃他们去了学校好好跟祁老师读书。”
唐思甜时不时的从新房里跑出来查看情况,然后又笑嘻嘻的跑回去跟江画眉好好转播现场进展,周国安被贴了一脸红纸条半点都没得到他对象甜甜姑娘的同情,反而很是笑话了一番。
这让周国安第一次开始怀疑他心目中娇憨的小甜妞到底是不是真的甜。
当然,这种嘀咕声最后被偶然听见的唐三儿唐四儿勾着脖子压着背好一顿暴li镇压给捶没了。
“收拾家伙什准备开饭咯!”
厨子一敲瓷盆,郑凯旋他们都很是明显的松了口气,陪坐的三个人立马跟丢扯了保险环的手、榴、弹似的几乎立马给撒开扔桌上了。
从头坚持到尾的真英雄郑凯旋同志还十分无赖的伸手扯了祁云手上那捏得跟把扇子似的牌胡乱混进桌上牌堆里,“吃饭啦吃饭啦,吃完饭还要回家,咱麻溜点好早点回家抱媳妇困觉。”
有了家室的男人一点都不体谅单身汉的玻璃心,蚊子等还没有娶婆娘的汉子朝老大投去幽怨的一瞥,郑凯旋只想脚底抹油早点开溜,这顶着都贴到头发上去的红纸条还怎么吃饭呢?
若是在几十年后,农村里酒席的晚饭还基本都是中午的剩菜剩饭,可现在?不存在的。
任何一位老乡都能拍着胸脯大放豪言,能有剩菜剩饭算我输!
中午祁云那么败家,晚饭江画眉做主给弄的素宴,祁云想着也不错,毕竟晚上大鱼大肉的也不利于身体健康,反正对于他自己来说除了刚来水月村那会儿馋了半年想吃肉,现在基本没那个想法。
至于来吃酒席的客人?
哦中午能那么甩开膀子的吃一顿已经能管三年了,三年不吃肉都不成问题。
而且说是素菜,可厨子那手艺真不是盖的,再加上祁云调味料那些东西都弄了个齐全,这一顿晚饭吃得乡亲们深刻怀疑其实自己之前在家这么十几年吃的不是素菜,而是猪食。
人家的菜也没放多少油盐啊,咋就能比肉的味儿只差那么一点点呢?
这一天江画眉倒还好,江河也因为年纪小,祁云没让他出来陪客人喝酒,所以可以说祁云是一个人扛下来的,下午郑凯旋他们打牌的时候都有点儿晕乎。
就祁云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脸色都只是微微泛红,也分不清那点红是不是因为今天办的是大喜事儿而高兴红的。
下午开席早,四点多接近五点就开席了,晚饭一般都开得早,主要还是为了照顾要走路回家的客人,公社的张主任他们倒是中午吃完饭坐了会儿就先回去的,留下的人郑凯旋那拖拉机挤一挤再挂几个也就颠颠儿的拉走了。
送完了宾客,厨子带着人帮忙把碗筷喜好分好装进箩筐里,曾老他们也没走,帮着扫扫地收拾板凳之类的,唐三儿他们帮忙给还东西。
祁云拿了红包让他们到时候给这些东西的主人封红表示感谢。
等最后弄好,祁云觉得浑身都要累瘫了,江河那小子早早的就被祁云弄回房睡觉去了,明儿周一江河还得上学呢。
小学里现在一般除了镇小学,其他村小几乎都没办法凑齐五个年纪,目前水月村小学只有一年级三年级五年级,江河转回来刚好上三年级。
等最后送走曾老周国庆他们,祁云松了口气,幸好这边还没有闹洞房的风俗,要不然他这结婚还有得闹的。
祁云去厨房打了盆水端进堂屋左侧的房间,原本挂门帘的门口去年就被祁云想办法弄了扇木门安上了,毕竟江画眉也是大姑娘了,江河也长大了,一道门帘实在不太方便。
祁云是绝对不会告诉谁他其实那时候就打着以后要搬过来的主意了。
“眉眉,先洗洗脸,今天累坏了吧?”
祁云将盆里一半的热水先倒到木质洗脸架上面的另一个盆里,这是给江画眉洗脸用的。
因为祁云准备的东西足够多,已经铺了新床单的床上撒了花生莲子红枣之类的,祁云进来的时候江画眉正紧张的捡了颗枣子在吃。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经常挨饿的原因,江画眉吃东西有个习惯,就是小口小口特别珍惜的咬着咀嚼,似乎这样吃原本很少的东西就能多吃几口,肚子也会变得更饱。
祁云想要给他家小姑娘一切他能给的,江画眉结婚这一天自然也是画了新娘妆的,不过不是大红大白的那种乡土气息浓郁的新娘妆,而是祁云之前就托杜山那边弄来的要用华侨劵才能弄到的外国货化妆品。
祁云自己没化过妆,可从小到大看着他妈化妆的次数不说几十次少说也有十几次,买了化妆品祁云再慢条斯理的逮了小姑娘来试,三五回也就会了。
之后又买了面镜子教小姑娘,期间这头大狼如何趁机摸脸摸手的也就暂且不提了。
江画眉皮肤即使只用了雪花膏也养得不错,不算特别白可足够细腻紧致,擦了薄薄的一层粉再描眉点唇,耳朵上原本该穿耳洞的,不过叫祁云给拦了。
虽然不明白祁云为什么要拦,江画眉也没多想,只以为祁云不喜欢那些耳环之类勾勾缠缠的零碎东西。
那唇点的是纯正大红的胭脂,傍晚应该是补过妆的,这会儿看着都红彤彤水润润的,细长的手指拈着一颗大红枣,微微露出牙齿跟只小仓鼠似的细细咬上一口,红枣被拿开的瞬间白齿红唇间露出点一看就很软的粉红。
祁云喉结抖了抖,埋头将水盆放在地上,单膝跪地伸手抬了江画眉的脚轻缓的帮她脱了鞋袜,那脚在橘黄的烛光下也显得白皙瘦削,祁云忍着捏一把的冲动将两只脚都放到了温度适中的水盆里。
“先泡一会儿吧,再把脸上的妆给洗了,我先去冲个澡,一身烟酒味儿。”
江画眉总觉得祁云走进来之后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怪怪的,让她心里砰砰的乱跳,连声儿都不敢多发两声,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乖乖泡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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