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殃的梦中,是一片连天的火海。
他孤身站在火焰中,满脸漠然地任由火舌顺着他的衣摆一点点往上烧。
他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烧成灰烬,好似一具行走在世间的行尸走肉。
突然,有个声音响彻耳畔。
“魂飞魄散……”
凤殃金瞳微微一动。
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怜悯,连带着心口猛地传来的剧痛一齐袭向脑海。
“凤殃……你知道魂飞魄散的意思,我真的没办法救他。”
凤殃怔然片刻,才记起来这是楚遇的声音。
不知何时,周围的火海已然消失,凤殃微微抬眸,却见楚遇站在他面前,满脸皆是怜悯。
怜悯?
凤殃从未被人这般注视过,他恍恍惚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想本能让他将眼神收回去。
他不需要怜悯。
可就在他刚要张嘴时,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他的残魂……在黄泉中吗?”
楚遇点头:“对,所有残破的魂魄都无法入轮回,只能日复一日在黄泉沉浮,直到化为这棵槐树的养料。”
那参天的槐花开出一簇簇的雪白花朵,香气扑鼻。
可任何美好的花,在黄泉这种森罗地狱之处,不但不会觉得美丽,反而衬着周遭更加阴森萧瑟。
凤殃偏头看向污浊的黄泉,突然抬步要下去。
楚遇一惊,立刻拦道:“凤殃!你是凤凰,黄泉皆是森寒阴气,你就算烧尽凤凰火也抵不住。”
凤殃面无表情,眼底里一片残破的死寂。
楚遇愣了一瞬。
他执掌三界生死,这种眼神自然见过千万过。
可他从来不知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尊竟然也会有这样心如死灰的神光。
楚遇沉默好久,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凤殃金瞳虚无涣散,轻启苍白的唇。
“……心上人。”
心上人。
他心上人的残魂便在黄泉中。
一瞬间,那股心如死灰的绝望和痛彻心扉的剧痛一齐袭上脑海,紧跟着还有无穷无尽的悔恨懊恼,像是巨浪似的一浪又一浪,毫不留情地朝他打来。
这股情绪太过复杂痛苦,根本让人无法承受住,只是一息便让凤殃硬生生从梦境惊醒。
凤殃猛地坐起身,墨发和雪白锦被相映,好似梦中交织在黑暗中的雪白槐花。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金瞳涣散无神,死死按着胸口,好似心脏被人活生生剜出来一块。
心上人。
扶玉秋死了。
凤殃一时间分不清楚梦和现实,甚至忘记自己手腕上有能控制扶玉秋手腕金镯锁链的凤凰火纹,他宛如跌跌撞撞了数千里,在无尽的岁月中却仍旧寻不到归处,浑身惊慌绝望得发起抖来。
“扶、扶玉秋……”
凤殃呢喃着这个名字。
涣散的眼瞳根本看不到什么,一片片虚幻的影子从他眼前闪过。
“凤殃,灾祸。”
“你爱之人,必定不得好死。”
“你心脏中那片叶子的主人……已经魂飞魄散。”
凤殃再也撑不住那铺天盖地的痛苦,随着他体内无法控制的灵力一起骤然爆发而出。
凤凰殿中所有摆设瞬间碎成齑粉,且整个凤凰墟的花草全都在一瞬间枯黄簌簌落下。
春日一瞬便寒秋。
守在外面的凤雪生吓了一跳,赶忙进去。
“父尊!”
凤殃猛地抬头,本来灿金的眸子已是猩红一片,他满脸戾气,死死看着凤雪生,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朱雀的气息,猛地一抬手。
“父……”凤雪生还没叫出来,便被一股强横的灵力直接拽过去,一下抵在凤殃的五指中。
凤殃的手猛地一用力,似乎想要直接杀了他。
凤雪生脖颈剧痛,讷讷道:“父尊?”
凤殃的手倏地一顿,猩红的眼瞳闪现一丝迷茫,接着却很快又被那股情绪所带来的痛苦疯癫所取代。
他要……杀了朱雀。
可还未下手,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浮现脑海。
“杀了朱雀又有什么用?”那个声音说,“真正该死的,不是作为灾祸的你吗?”
凤殃一愣,怔然听了许久才意识到。
那个声音……似乎是自己的。
他的意识在蛊惑,引诱着他自戕堕落。
凤殃茫然地松开手,看着那发着抖的惨白五指,缓缓按在自己的心口。
该死的是他自己才对。
凤雪生捂着喉咙咳了半天,眼看着凤殃竟然想要用凤凰灵力击入心脏,立刻不怕死地扑上前,死死抱住凤殃的小臂。
“父尊!”
“醒一醒,你梦魇了!”
可凤殃的力道哪里是他能撼动的。
就在那股灵力即将击入心脏时,一串丁铃当啷的锁链声猛地响彻耳畔。
凤殃动作一顿。
下一瞬,一个带着青草香味的人宛如蝴蝶般轻飘飘扑到他怀中,柔软的双臂环住凤殃的脖颈,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声在他耳畔道。
“没事啦,你已经醒了。”
刚才怎么用力都无动于衷的凤殃却像是被人抽去浑身力气,绷紧的手臂猛地一松,颓然垂下。
扶玉秋用力抱着凤殃,像是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哼着凤殃一直爱听的《鱼在水》。
虽然这首曲子不详,可扶玉秋实在是想不到哼什么了。
看着凤殃逐渐放松,涣散的眸子也逐渐恢复清晰,凤雪生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离开。
因方才凤殃的发狂,扶玉秋手腕上的金链已经浮现,沉沉地坠在手腕上,且整个凤凰殿密密麻麻的法阵也显形出来,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死死困在其中。
雪白床幔被风吹得微微飘拂。
凤殃死死将扶玉秋拥抱在怀中,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扶玉秋冰冷的长发。
他不知道有没有恢复意识,声音嘶哑,喃喃道:“你去哪里了?”
扶玉秋被他抱得几乎呼吸不过来,却还是努力忍着,故作轻松道:“我就在外面啊,你一喊我就会进来。”
“不要……”凤殃好似没有听到,呢喃着,“就在这儿,不要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只是平常的一句话,扶玉秋却能感觉出凤殃无尽的绝望悲伤,当即放轻声音:“好啊,我哪里都不去了。”
凤殃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死死抱着他不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凤殃体内□□的灵力逐渐收敛,大殿密密麻麻的法阵和扶玉秋手腕上的锁链也跟着消失,只剩下一地的枯黄叶子。
扶玉秋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凤殃这么失控的样子。
凤殃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人,一下又一下顺着扶玉秋的后颈往下抚,他也不敢摸实,手虚虚搭着,十足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扶玉秋一下就心疼了。
这时,凤殃紧绷的身体突然一阵摇晃,接着一偏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随之而来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扶玉秋一惊,赶忙扶住他。
凤殃满脸苍白,呕出一口猩红的血,唇角带着一丝血痕,好似将所有生机都呕了出来,整个人看着几乎濒死。
扶玉秋被吓住了,抖着手去给他擦唇角的血。
“你、你……你疼不疼?”
凤殃已经恢复意识,他轻轻摇头,将扶玉秋的手拉下来。
“别碰,脏。”
扶玉秋心疼得一呼吸肺腑都在发疼,乍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凤殃!”
“我的凤凰血不足以画出涅槃法阵。”凤殃突然说。
他所有虚弱好似纸画出来的,明明方才还在呕血,下一瞬却又变成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强势。
凤殃直直盯着扶玉秋的脸,似乎想把他的模样死死印在脑海中,淡淡道:“我大限已至,若是我涅槃不了,你便……”
扶玉秋眼眶微红,冷冷接口:“那我便忘了你,找个男人成亲生果子!”
凤殃:“……”
凤殃无奈道:“玉秋,男人生不了果子。”
“你管我!”扶玉秋故意道,“反正你当时都死了,管我生不生果子,我就算不生果子,也要带着那个男人去你坟前恩恩爱爱卿卿我我。”
哪怕知道扶玉秋在说气话,凤殃还是设想了一下扶玉秋被别的人拥在怀中的样子,当即金瞳一沉,看起来又得疯了。
扶玉秋见他这个反应冷笑一声,抬手一推,直接将凤殃按在柔软榻上。
脑海中还有扶玉秋和别的男人恩爱的场景,凤殃眼底的冷淡未散,抬头看来时莫名森寒。
扶玉秋根本不怕,他将外袍脱掉随手一扔,直接跨坐在凤殃腰腹上,手撑在两侧。
凤殃金瞳一缩,本能偏头躲开。
可扶玉秋根本没想亲他,甚至还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这才俯下身来。
凤殃不看他,偏着头轻声道:“你做什么?”
“做些亲密的事。”扶玉秋口无遮拦,直接道。
凤殃:“…………”
凤殃将头偏得更厉害了,甚至都将半张脸都埋到软枕里。
“呵。”扶玉秋冷瞥他,伸出双手捧住凤殃的脸,强行将他掰回来。
凤殃终于皱眉,避无可避地将视线落在扶玉秋艶美的脸上。
“不要闹了。”
扶玉秋凑到他脸上左看右看,正要亲下去,却见凤殃金瞳缩成一根竖针,浑身写满排斥。
扶玉秋愣了好一会,突然起身,在旁边鼓捣些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本来满是排斥的凤殃在扶玉秋离开后,金瞳里似乎闪现一抹失望。
他排斥又期待,矛盾得厉害。
不过很快,扶玉秋又回来了——这次他将旁边如云朵似柔软的锦被披了上来,往上一掀,锦被罩在两人头顶上,将本就旖旎暧.昧的床榻变成更加私.密之处。
狭小的锦被中,只有微弱的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
好像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声都交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凤殃的呼吸猛地急促。
扶玉秋脑袋上顶着锦被,终于微微俯下身,手捧着凤殃的侧脸,覆唇过去。
感觉到扶玉秋的呼吸打在自己的唇上,凤殃放在一边的双手猛地一用力,死死抓住旁边的锦被,将布料险些揉碎。
扶玉秋见他瞳孔剧烈颤抖,似乎想躲,不高兴地道:“别躲。”
凤殃轻轻启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扶玉秋终于彻底俯下身,将柔软的唇贴在惨白的双唇上。
凤殃金瞳几乎缩成针尖。
凤殃却从来不知道,只是简单的双唇相贴,他的脑海中就像是盛放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焰火。
震耳欲聋,灿烂至极,几乎把他震懵了。
凤殃抓着锦被的手都在剧烈发着抖,好似要努力控制住才没有让他抬起手将扶玉秋按住。
可很快,一股温暖的好像沐浴阳光下的小草气息缓缓顺着两人相贴的唇缝,一丝丝一缕缕灌入凤殃的口中。
温柔地打破他所有的痛苦、绝望。
生机勃勃。
凤殃一愣。
那是……绛灵幽草灵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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