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近,一辆暗红色的三轮摩托在林间穿梭。林子灰蒙蒙的,没有路,轮胎压在黄泥巴土上几乎没留下痕迹。
“你这开的什么破——”
车子猛转弯,“路”字还没喊出,先破了音。白宛来不及说话,赶紧拽住快甩出去的行李箱,心里咒骂。
这东郭镇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下了飞机上火车,下了火车上汽车,下了汽车又上这破摩托,还不知道要颠到什么时候。
想她白宛叱咤名利场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罪,也不知道老妈到底……
突然,车子一个猛刹,白宛撞在前车壁上,泪眼朦胧。她火气一下子上来,一把将行李箱扔在地上,气道:“搞我是吧?开不来车就不要开,这破车我不坐了!”
说完,她翻身,从车厢上跳下来,高跟鞋稳稳落在地上。
开车的是个太婆,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皱纹,像千年的老树皮。她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瞥了白宛一眼。
白宛怒气更盛,拉着箱子往前走,边走边道:“说不坐就不坐!我就不信,没有你我还到不了这东郭镇了。”
太婆仍未开口,白宛提着这口气,一步步走远,身影被黑暗吞没。
在她身后,太婆直挺挺地站着,目光一直黏在她背上,直到人影消失,锁定那片树林不动。
天色越来越暗,夜幕降临。今晚是个多云夜,月光连一丝都吝于施舍。林子漆黑,之前还静悄悄的四周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活动了。
太婆树桩般立着,像几个小时都未动作,身边的三轮摩托已消失不见。
远处有手电筒的光照过来,有平稳的脚步声在靠近。
太婆终于移开目光,像被突然激活,脸上有了表情。等到拿手电筒的人出现,她已挂上慈祥的笑容,道:“语娃。”
从灌木丛中钻出的是一身黑衣的年轻女子,身材高挑,表情冷淡,短发贴着耳下,抿着嘴,没有笑意。
“芝婆婆,现在很晚了。”
“我要接人。”
“人呢?”
“走了。”
“……”
“……”
黑衣女子脸上多了一丝无奈:“芝婆婆,别闹。”
芝婆婆回想了下,没有一点波澜地复述道:“搞我是吧?开不来车就不要开,这破车我不坐……”
“我知道了。”女子微不可见地叹口气,“大小姐……”
她吹了声口哨,有黑鸦从枯树枝头飞下,落在她的手臂上。一人一鸦对视,眼珠浑圆漆黑,有些相似。
片刻后,她回头朝芝婆婆道:“您先回吧。”说着迈步,朝白宛离开的方向走去。
身后,芝婆婆已消失不见,就像那辆三轮摩托。
另一边,白宛说走就走,一开始心里还有些懊恼,时间长了反倒坚定起来。给老妈说的山先生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没人接,她也不急。
大不了今晚就宿在林子里,老妈可是打了招呼,她可不信东郭镇的人真敢扔下自己不管。
四周仍是死物般寂静,只有箱轮滑动的咕噜声,像吃人的怪物。白宛开着手电筒,没意识到这不寻常,只一心寻路。
穿过一片又一片相似的树林,像约好般,四周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好像越来越多,离白宛越来越近。
白宛浑然不觉。
这破林子怎么看着都差不多。她心里嘀咕着,手机电量也要告罄,突然眼前一亮,发现前方有一大丛白芦苇。
这白芦苇有两米多高,毛绒绒的末梢,在灯光下显得惨白,朝中间压弯,在底部刚好留下一人宽的通道。
白芦苇出现的瞬间,阴影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
白宛欣喜,这不就是有人走过的样子嘛,看来她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
她一手拨开芦苇杆,顺着通道朝前走。身后的芦苇被箱子压倒又立起,遮掩住来时的路,身前的芦苇还在开道。
白宛没有一次回头。
丝状的叶片撩在她的脸颊和手腕上,有些发痒。她忍耐着,顺着道往前走啊走,走啊走……
……
到底走了多久?怎么还没走出去?
身体轻飘飘的,像一颗芦苇一样轻。白宛脑子浑噩,模糊的念头催促着她快点走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白宛隐约听见嚼豆子的声音,还闻见若有若无的香味。
顺着香味,她终于钻出了芦苇从。
手机和行李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掉了。月亮终于露头,是一把极锋利的弯刀。白宛站在山坡上,看见下面有一片湖,湖边不远处有一间平房。
太好了,终于找着个地儿了。
她心里欢喜,身体却提不起一点劲,只艰难向着屋子挪动躯体。
山坡很陡,是松滑的黄泥土。跌下去,衣服和妆可都毁了。这份坚持支撑着她摇晃数次也没摔倒,安全落地。
走近了,白宛才发现,有人绕着湖在转圈,黑乎乎的身影,看不出是什么人。
“喂!”
那黑影还在绕着湖跑圈,任凭白宛眼力再好,也没看出是个什么人。
“喂!湖边跑步那个,叫你呢!”
黑影依旧没有反应,陀螺般不知疲倦地转圈。
这讨厌的乡下人!白宛怒骂,身体突然打了个冷颤。她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发了会神,朝平房走去。
这房子很破,没有一点光,在风中摇摇晃晃,勉强不倒。走近了,之前那股煮东西的香气又出现了,变得浓郁,直顺着人的嗅觉往胃里钻。
白宛眼神不自觉变得直勾勾的,咽着口水。
她一点不拘束,大步踏进院子。院前泥土干裂,寸草不生,石板却被磨得很光滑。
白宛现在脑子糊成一团。她顺从觅食的本能,踏过石板,走上台阶,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
“刺拉——”
白宛的手掌整个贴在木门上,神情恍惚,缓缓贴近。
突然,她胸口一阵刺痛,母亲给的玉禅杖贴着皮肤发烫。她眼神恢复清明,才发现身体快贴到木门上,手掌上已经沾上什么黑色粘稠的东西。
脏死了!见鬼,我怎么会去碰这种脏兮兮的东西。
白宛往后一跳,猛甩手,急忙拿出湿巾擦拭。
擦了半天,感觉到掌心火辣辣的烫,那脏东西却一点没减少。白宛心中烦躁,恨恨将湿巾摔在地上,暗道,真是倒霉透了。
这时,寂静的里屋突然响起脚步声。
“咚——咚——”
一声,又一声,像铁柱撞地。
这声音越来越大,白宛眼前一亮,看见黑暗里有个小火苗摇摇晃晃地靠近。
“你好。”
话音未落,白宛终于看清了来人。
一个身躯像熊一般壮的太婆,满脸横肉。她托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微弱,只映出她的下半张脸。她的嘴里大口嚼着什么东西,动作间露出腥黄的牙齿,扯出银丝,有津液顺着下巴往下滴。
白宛嫌恶地别过头,即使胃里空空,也打消了讨要食物的念头。
算了……忍一忍,明天找着地方再说。
她语气硬邦邦道:“那个,你知道东郭镇在哪里吗?”
移开目光的白宛没有注意到,太婆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眼珠子在眼眶中缓缓移动,定焦在她身上。
“恩——”
低沉的声音,像是野兽喉咙里挤出来的,听起来瘆得慌。
白宛毫无知觉,高兴道:“那太好了,我今晚住这儿,明天你带我过去。放心,少不了你的钱。”
太婆转身,朝里屋走。
白宛权当她同意了,跟着身后,又拿出湿巾擦手,憋了一天的抱怨话叭叭全说了。
“不是我说,你们这地方也太破了吧,居然连条路都没有。还有这屋,也没有电灯,这年头谁还用煤油灯啊……”
期间太婆一语不发,她也不在意,只顾自己说完爽。
进了里屋,白宛借模糊的月光环顾四周,看着破破烂烂的家具,皱着眉。
哎,算了算了,也是我脾气好,能忍。
白宛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嫌弃地拿手指摸了摸靠窗的床塌。还好,没有灰。
“你先出去吧,等我明天睡醒了再说。”
说着,她直接压门上锁,近乎把人赶出去。门外,太婆似乎停驻了一段时间,接着又是“咚——咚——”的声音远去了。
白宛现在是又累又渴又饿,但没有顺心的吃食,她无法,一头栽在床上,睡意来袭。
意识模糊间,白宛念着,到了东郭镇,一定要好好洗个澡。
……
宁静的夜晚,突然传来剁肉的声音。
“哚——哚——哚——”
一声,又一声,闷一点是砍在肉里了,脆一点是砍在骨头上了,可能还扯着皮,流着血。
月光下,白宛的睡颜乖巧,嘴角微扬,像在做什么美梦。声音传来,她睫毛微颤,眉头也皱了起来。
本能地不想被吵醒,她迷糊着随手抓了个东西扔到地上,吼道:“吵什么吵,给我安静!”
剁肉声停顿,像是真的被她震住。白宛舒展眉头,再度沉入梦乡。
“刺——刺——刺——”
万籁俱寂之时,本已上锁的房门,一寸一寸,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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