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落率先下山,抵达浊水岸边,这里水流看似静静流淌,波澜不兴,却不知水深几许。水面宽大约十丈,若无暗流应可泅水渡过。
至道召集余人赶至岸边,就见姜落已脱了外衣,只穿了白色里衣,头顶包袱,站在岸边,跃跃欲试。
“你给我站住!”至道大喝一声,气急败坏地赶到姜落身后,一把将她拉回来,劈头盖脸骂道:“你想淹死,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姜落给他拉得险些栽倒,亦有些气恼,狠狠甩开他手,斥道:“大人怕死尽可留在此处。我是一定要过去的。”
至道本已疲累不堪,此时被她气得精神抖擞,回头果断命令两人看守姜落不许她乱走,召集人手准备渡河。
两名善于泅水的兵士腰系绳索往对岸游去,绳索另一头在两队兵士手中,随兵士渐渐游远,一点点放绳。余人一面休息一面紧张地看着水中兵士浮沉。
接近对岸,两名兵士脚踩河底站起,对岸的诸人一直悬起的心才算放下。如此两岸架起两根渡绳,余人双手攀着绳子,半吊在水上,双手交替一点点往对岸移动。
有渡绳借力确安全省力。姜落也不固执,随大队排队渡河。她身形瘦小,攀在绳上好似无甚重量。一道白色身影在黑水中时隐时显,渐渐只能看见一团灰影。至道看到她在对岸站起,方暗松口气,回头召集剩下的二十余人加紧渡河。
至道最后一个渡过河去。上岸后拧干里衣上的水,披上外衣,在人群中寻了一圈不见姜落,叫住最先渡河的一名兵士问道:“她在哪里?”
这队人如今已有共识,“她”专指队中唯一的女子。
“禀报大人,她已往山上去了。”兵士手指坡上黑色山林。
至道一时无言。这女人如此拼命,若为男子怕是终有一日要骑到他头上。
“还不追上去!看你们这副软塌模样,莫非连个女人都不如!”
众人在至道催促下,迅速穿好衣服,背上缁重往坡上攀去。
当晚,众人在坡上露宿。
南天上一弯新月橙红。姜落攀在树上,静静闭上眼睛。
阿祖曾言:血月之夜,或有天机可乘。
若能应验,或可解落英谷之危。
新历三百三十二年春,二月初七丑时三刻,邙山中北地动,山崩地陷。山峰崩塌阻塞河道,浊水改道,出邙山往北,北荒千里草原变成泽国。百年后邙山中仍残留众多高山悬湖。
至道被一串沉闷的雷声惊醒,只觉天摇地颤,还未站起就被甩倒在地。抬头只见天际一道道霹雳闪电照亮天边,远山在摇晃,轰隆隆声中,身下的土地在不安震颤。
有人在嘶喊逃窜,人影晃动。
“都趴下!是地动!”至道手撑地面,奋力站起,寻找宿在空地边高树上的姜落。树上哪还有人影。
姬玉刻意拖延行程,初六夜里到达计划中藏匿接应的山谷。再过两道山岭即至与松铎约定的汇合之地。
“明日我与松铎周旋,佯攻王庭,你带两人速去接应至道,无论成败命他速速原路返回中原,你亦不可贪战,即刻回来报我。松铎既图谋夺粮,便有可利用之处。无论如何不能让粮食落入大岳军队手中。”
姬玉与至明简单商议完毕,各自歇息。
睡至半夜,姬玉在剧烈摇晃中惊醒,只觉头晕目眩。
“公子!”至明跌跌撞撞跑过来,临近几步,再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是地动……”再一阵隆隆声中,沙尘从天而降。营地中人影乱窜,吵嚷呼救声此起彼伏。
姬玉以袖捂住口鼻,飞身扑过去,拉起至明。趁安静间隙,朝慌乱中的众人大喊:“快上山!山上安全!”
禁军训练有素,在此刻不过片刻无措,一旦有命令下达立刻行动,三两一队,彼此搀扶往坡上奔跑。
此处已是邙山北麓边缘,山峰不高,土层深厚,被震得土层松散,树木倒伏。一路跨过无数障碍,众人终于抵达半山一处缓坡。姬玉与至道短暂商议,决定暂时在此等待。
急急慌慌中,众人皆不曾注意缓坡边上避难的树下一家,两大一小三只麋鹿挨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不远处草地上,一只硕大黑熊趴于地上,猎物近在咫尺,它却视而不见,弓背埋头,恨不能将脑袋缩进脖子里,躲避可怕的现实。
在天灾面前,无分人畜、天敌与猎物,真正实现了众生平等。
不知何时下起细密的小雨。却无人注意,全然无感。地动还在继续,措不及防颠簸几下,不过没有方才剧烈。惊骇中,众兵士皆沉默,只彼此依靠,似只有在人群中才能感到熹微的慰藉。
姬玉与至明召集几个伍长,统计人数,万幸除五人轻伤,未失一人。不过缁重都遗落在山下,暂时只能如此,等天明或可下去寻找。
谁都不知地动何时能停,只能等待。
至明在山头找到姬玉。天际微明,群山一夜间面目全非。两人都未说话,却已明白,地动已阻断了这支孤军的归国之路。
天色大亮后,地动停止,至明带领一队兵士下山抢救被埋的缁重,幸口粮未失。
“公子,所剩口粮勉强只够五日。”
姬玉与至明避开众人,商议经后计划。
“仍按原计划进行。我与松铎去攻打王庭。这次只怕要做一次强盗,抢些口粮回来。”姬玉道:“如今已不能藏兵山中,你率领余下兵士在前面山脚驻扎,避开松铎,派两名斥候骑快马去寻找至道。”
说到此处,两人皆心情沉重。至道一队人若按计划抵达设伏峡谷,无论在山上或山下,以地动破坏之烈,恐怕皆凶多吉少。
至于大岳粮队,或被地动耽搁行程,或葬身峡谷……只能等查明情况,再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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