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少奔上飞阁,一眼看到地中央泥炉上温着一只药盅。他几步跑过去,掀开盖子,查看药量。药汤还有大半,没有残迹,应还未动过。一颗心才将落下,就觉手上灼烫,慌忙将手中盖子盖回药盅上,看到墙边水盆,跑过去将手插进水里。
姜落支肘看他跑来跑去,渐渐笑开。
公孙少缓过神来,气得咬牙切齿,忿忿瞪她,质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故意看我出丑,看我坐立难安,左右为难,让我背叛友人,违背誓言!你这妖女!果然心肠歹毒!”
“医士在说什么?我为何不懂。”姜落轻蹙峨眉,“莫不是看我还未用药急了?既如此,烦你将药递与我,我喝便是。”
“你……”公孙少怒不可遏,几步过去,撩起衣襟当做垫布,捧起药盅奔到露台上,抛入湖中。
“你这是做什么?”姜落问道:“莫不是开错了药方?”
湖中水纹荡开,里面倒影扭曲碰碎。公孙少看了一阵,平静下来。回身走回阁中,注视榻上女子片刻,说道:“我只是一名医士,不问政事。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何不告诉他?”
姜落抬眸,反问:“那你为哈不说?”
公孙少一时语塞。
姜落再问道:“公孙少,你既决定下手,为何又反悔?”
公孙少才压下的怒火又被燃起,质问道:“为何,你还问我?你可曾想过,若一日他知道真相要如何自处?他素来仁德宽厚,若知他亲手杀了妻儿,你让他怎么活?”
“怎么活……”姜落低声念一遍,缓缓起身,奈何两腿不力,又跪坐下来,垂首自嘲一笑,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质问我,好像他的生死全在我掌中。我却不敢狂妄至此。你们男子逐鹿天下,何曾耽于区区一个女子?于我亦是如此,生便生,死便死,我命在我,不在他,我命在我,不在天。你管不着!”
“好,我只是个问诊的,管不了你!你是亡族,医术精妙,自不用我操心。以后我绝不再踏入飞阁半步。”公孙少怒道:“但姜落,你莫忘了你是个女人!生儿育女是天道。你若敢伤害腹中胎儿,小心遭天打雷劈!”说罢裹着一团怒气,冲下飞阁,步伐凌乱,更似落荒而逃。
姬玉收到传报,称公孙少再次进宫,匆匆赶去飞阁。往日问诊后,公孙少皆会留在宫中与他说明看诊详情,今日却提前逃走。他还在担心有何不妥,现在正好抓他过来盘问。
公孙少被带到中庆宫侧殿,姬玉见他面上怒容未退,便问道:“谁惹的你?这般沉不住气。”
公孙少一路都未曾想好是否告诉姬玉姜落有孕之事。这二人注定无缘已是死局。若让他知晓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能为何事?”他立在阶下,抄手回道:“姜落身为亡女医术不在我之下,何必让我给她医治。今日便是我最后一次给她看诊,下次你或找旁人或让她自己开方,都与我无关。她的事,我再不管了。”
“她与你说了什么?”姬玉放下奏书,肃容问道。
公孙少垂眸回道:“不曾。”
“那就是别人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公孙少恐他再猜,断然回道:“与他人无关。我连进宫为她看诊都不敢对人提起,谁会与我多言?我只是担心终有一日走漏风声,到时你岂不危险?我知时由不舍得,如此不若秘密将她送走,越远越好,从此再不相见,也省得麻烦?”
姬玉知他是诚心相护,却道:“此事我自有计较,少长不必多言。”
公孙少知他脾气,只能点到为止,遂不再劝,道辞退出殿去。
连日来,再无人入飞阁探视。姜落落得清净,每日只与日月相伴。
这夜月圆,姜落正坐于露台上赏景,远处宫墙翻进一道黑影。这几日也有两回这样的不速之客,皆被阻在曲桥之上。不知这位武艺如何,能进到哪里。
那黑影纵上曲桥,一支羽箭凌空射来。十余弓箭手原在湖边借物隐藏,如今一齐现身,羽箭纷纷向黑影射去。黑影挥刀抵挡一阵,猫腰以曲桥栏杆为掩护,往前奔跑,在地上几个翻滚,将要抵达飞阁。羽箭暂歇,从飞阁中跃出两名禁卫。
姜落走到栏杆边,探身好奇围观。黑影与两名禁卫正在激烈打斗,看情势黑影略占上风。
黑影黒巾覆面,一双眼却犀利非常。他抬头看她一眼,杀气凛冽,转头双手握刀劈向一名禁卫,禁卫挥刀隔挡,力量不济,身体往后栽倒,翻过栏杆,栽入湖中。另一禁卫手臂受伤,被黑衣人连续劈砍,招架不住,步步后退,退入阁中。
姜落转身回到阁中,听见楼下一声惨叫,应是那禁卫,随后听见“噔!噔!噔!”急促的登楼之声。她又退回露台,凭栏站直,不过一瞬,黑衣人出现在阁上,几步追到露台门口。
两人对峙,黑衣人染血的左手,一把拉下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姜落“啊!”低呼一声,出乎意料,来人竟是至道。
“是你!”姜落惊讶问道:“你也要来杀我?”
至道本要上前,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怒道:“哪个要杀你!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
远远传来呼喝声,宫门打开,一队禁卫已冲上曲桥。
“过来,我背你冲出去!宫外有人接应!”至道上前弓背蹲在姜落身前。姜落抬头再看一眼那群提刀杀来的禁卫,叹一声,低头拍一下至道肩膀,“起来,禁卫太多,你一人如何抵挡?我可不想与你一起送死。”
至道不耐拉住她手,想将她拉倒在背上,“别废话!快!”
姜落却奋力挣脱,扯掉外衣,束紧里衣腰带,看一眼惊呆的至道,转身跃过栏杆,跳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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