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火焰炙烤我的皮肤,幼小的我被困在一处满是火光和烟雾的地方,我奋力向前奔跑,却如同在原地踏步一般,怎么也逃不出这方寸之地。我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求救,却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听见。
我身处梦中,心里无比清楚这是一个梦。
这是我六岁那一年被人从罪都带回伊里萨尔路上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样一个全是滚烫火焰的梦境几乎折磨了我整个学生时代。那时每每陷入梦中,心境总被那个嚎啕大哭的幼童的绝望感染,诸多的恐惧、愤怒和怨恨最终只能化作日复一日压抑着的平静生活。
多洛莉丝曾经跟我说过,我的火魔法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火焰、灰烬和死亡是相生的。你的骨子里有一种毁灭的倾向,你将这种情感内化,选择的是自我毁灭,而不是外部毁灭。燃烧自己的同时,你也将自己禁锢住了。”
后来我想,我好像天生处于囚笼之中。
当时我失去了一切不是因为对多洛莉丝那近乎偏执的感情,相反,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时是因为爱她,才使我变得开阔。
我从小在罪都长大,背上有着与母亲一样的刺青——“傲慢”。
罪都,如其名,罪罚之都。
犯了不可饶恕罪行的人将会被永远流放罪都,终生不可逃离。而我背上的“傲慢”则是七种罪名中最为严重、最为不可饶恕的,它意味着:对十二主神不敬。
我的母亲原本是伊里萨尔的一名平民咒师。
咒师是民间的说法,很多人天生拥有一些灵力,却又不会使用这股力量,或者是力量本身微弱,无法进一步成为魔法师,只能借由灵力施行一些最简单的小法术,这种人就被称为咒师。
我的母亲年轻时与诺林格家族的一位伯爵相爱了,但是由于身份差距一直不被诺林格家族承认。
一切的起因是我的母亲有一次在诸多贵族面前误说了对主神大不敬的话,从而被有心人推波助澜、借题发挥,贬为罪民,身上永远刻上“傲慢”二字,流放罪都。
如果说贵族与平民的结合是巨大的丑闻,那贵族与罪民的结合则绝不可能被允许。
那位伯爵对这段感情也没有多留恋,很快娶了一位贵族小姐。
然而我的母亲却对这样一个人始终无法忘怀,她在离开伊里萨尔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怀孕了,被押送至罪都后生下了我。
罪民身上的刻字是会继承的,因此我的背上与我的母亲有同样的刻字。
母亲的精神和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在我五岁的时候病重去世,可那个时候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六岁那年事情又有了转折,毕竟我的身上还有一半贵族的血。
我的父亲,也就是那位伯爵,他娶妻后,妻子与众多情人多年都没能生下子嗣,他这才记起了我,命人掩饰了我背上的刻字,将我悄悄接回伊里萨尔。
在回伊里萨尔的路上,罪都有监管者出海来追杀我这个“逃犯”,将我用火烧死。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可能逃离一场大火呢,我被认定死亡,从而被罪都除名。
监管者不知道的是,那场熊熊的大火不仅没有杀死我,还唤醒了我的火魔法灵力。
我到达伊里萨尔后,伯爵得知此事又将我送进魔法学院。
半年后,他终于与一个情人生下了一个女儿,一个见得了光的女儿。他想再把我丢回罪都,毕竟抚养一名罪都逃犯可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不过那时我已经表现出了超强的魔法天赋,于是他又作罢,想看看我能长成什么样子。
能拥有一位魔法师,家族也会添上些许荣光,如果这位魔法师足够争气,能进入帝国魔法司任职,对诺林格家族来说就是巨大的利益。
伯爵托人给我带话,如果我毕业后能到魔法司任职,就勉强给我一个能在明面上被提及的身份。
因此我在魔法学院就读时,与其他所有同学的奋斗目标都不一样,我一点也不想进入魔法司任职。
直到后来遇见了多洛莉丝我才改变了想法。
我在魔法学院读书时对所有人都充满防备。我始终知道我是个逃离罪都的人,即便我清醒地明白,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的母亲也没有,但是这改变不了我被认定是一个逃犯。
我随时都可能回到我来时的地方,一无所有。
后来回想起来,我那时因为年幼所以格外害怕失去,即便本性是个孤僻游离的人,却偏偏要伪装出一副正常的模样,包裹住身上所有尖锐的刺,努力让自己不被别人看出是个异类。
梦境里画面急转,我梦到了另一场大火。
我与莉莉卡的友谊就源于这次意外。
那是学校假期的最后一天,我正在打工的店里跟老板辞职。
读书的时候我过得异常拮据(虽然现在情况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转),而魔法学习的金钱消耗是巨大的,几乎所有的假期我都需要在校外打工。
跟老板结算工钱时,我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场火灾。
我跑到外屋,正巧有块着了火的木板掉落下来。老板见状惊慌失措,打来两大桶水却扑不灭这些火。
因为这些不是普通的火焰。我念咒压制了熊熊燃烧的火,最后在店铺屋顶上看到了喝得烂醉的同班同学,莉莉卡。
房子遭受的无妄之灾正是源于她喝醉后随手释放的一个火魔法。
我救下了着火的房子。扶住醉得不成样子的莉莉卡。老板看着破了一大块的屋顶,说,既然这人你认识,你就替她付维修费吧。
于是倒霉的我辛苦了两个月的薪资还没到手就没了。
之后莉莉卡找到我,让我不要告发她在外头乱用魔法的事,如果被学校知道了她又要接受处罚了。
我说我当然懒得告发,只需要她还钱。
莉莉卡是个非常活泼跳脱的人,热情得离谱,常常想出一出是一出,她还了钱后,经常来缠着我说要表示感激之情,要请我吃饭,我不厌其烦。
后来次数多了,我们也就慢慢熟悉了起来。
再然后,她就成为了我在魔法学院唯一的朋友。
在认识莉莉卡之后我才发现,那个时候我虽然满身尖刺,冷漠又厌烦,其实我内心里是非常渴望有人能走近我的。
我从梦中醒来。读书时曾经挥之不去的梦魇,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梦到过了。
难道是昨天见到了那个神似莉莉卡的身影的缘故,才使我又做起了这个梦?
我从地铺上坐起来,突然发现——
弗洛拉不见了!
顾不得梦醒后的晕眩,我立马爬起身。刚胡乱披上衣服,就看到弗洛拉推门而来。
她换了身衣裳,面颊上罩上了黑色的网状面纱。
黑色的面纱使她的疤痕不那么显眼,也遮住了她的眼眸。
“你怎么……”我站在原地。
弗洛拉绕过我,施施然走进房间,坐在桌前,微抬下颚示意她等我。
我继续穿好衣服,去洗漱了一番。我上前查看她的病情。
昨天她还是重病体弱的样子,今天竟然就已经好转了很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除了有些虚弱外没有什么毛病。
我问:“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我与她说话时她只看着我,并不作答,我才想起来她的嗓子坏了。
这……
我想了想又说:“我说话,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西弗昨日有事离开了,托我暂时照顾你。你知道西弗是去做什么了吗?”
弗洛拉点头。
“跟戏剧院的事有关?”
摇头。
“那跟阿什利,就是那个传闻中杀了十二位骑士的黑暗魔法师。西弗离开跟她有关?”
见她没反应,我想起来她先前被关在地下多日,可能还不知道上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我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家住在伊里萨尔吗?”
这家旅馆是一座古宅改造而成,房间内装饰着品质上好的古老挂毯,蜡烛用猫头鹰银台拖着,梳妆镜都是象牙镶边,我方才洗漱的用水都是咒师施了咒送至各个房间的。
这即便在消费极高的中城区也算奢华的了,一晚上的住宿费可不便宜。
我问这个问题纯粹出于好奇,问出口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审问,我与她昨日才认识,也不熟。
不料弗洛拉摇了摇头。
不是伊里萨尔的居民,那就是外地来的了?
“哦。既然你已经病愈,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再遇到麻烦可以到西城区安巴罗街道找我,不过我不一定在。”
既然她身体恢复得这么快,我也没有必要再照顾她。接下来我打算去查探查探昨日戏剧团的失火事件。
弗洛拉在戏剧团地下待了那么久,或许知道些内情,但是她一来不会说话,二来她病刚好,带着也是个累赘。不如就此分开。
不料弗洛拉并未应答我,而是递给了我两枚戏票。
“冰面戏剧表演……”我对着戏票读了出来,“你要我与你一起去这里?”
她支手撑着下颚,点头。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打扮,垂坠感极好的靛青水色裙片上点缀着一行莹白珍珠,简单优雅,使她看上去灵动温柔。
所以她一早上就在默不作声地等着我跟她出门?
我要是不开口辞别呢,她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
我为昨天把她误认为多洛莉丝的那一瞬间感到好笑。
面前这个叫弗洛拉的女人又柔弱又害羞,跟多洛莉丝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东城区,培罗斯湖畔。
这里即将开始一场冰上的露天戏剧表演。
虽然烈日正当空,湖畔还是聚集了很多人。穿行其中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弗洛拉被前后推攘的不适,她垂地的裙子被人踩了好几脚。
看她这副样子多半平日里多半是养尊处优,被伺候得极好,不常往人群堆里凑热闹。不知道魔法司的哪个恶人竟然那样虐待她,将她关在了地下。
我落后于她两步,帮她隔开背后的人群。
队伍难以向前,人群中有人抱怨:“热死了,我背后的汗都在往下滴。”
“是啊,要不是这是《玫瑰焰火》的最后一场排戏,我也懒得出来晒太阳了。”
“可知足吧你,《玫瑰焰火》在月光戏剧院的首演就遇上那么轰动的凶杀案,我还以为之后的九场排戏都不会有了呢,谁知道昨天竟然公布消息说今日还有一场,还是在冰上演出!”
“听说演员们不是都被骑士团的士兵们抓起来审问了吗?”
“当然是找不到人家什么错处就只能放走了呗。”
“嗐,这位兄弟,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不能任由你瞎说啊。我得到的消息可是说还有三个人没被放出来呢,再加上那个伪装潜伏的黑暗魔法师阿什利,一共四个空缺,都重新招募了人选顶替上,连夜排了戏呢。”
“能看就行,能看就行,我不挑了。”
“哼,轮得到你挑吗?你抢到票了吗?”
“一共才一百张票,我当然没有抢到啊。不过这戏既然在露天湖畔表演,不就是人人都能来看吗。我们这会儿去只怕是抢不到前排的好位置了。”
“各位朋友,我老婆听人说这里有个什么冰上演出才派我来看看的,她还没见过人在冰上飞是什么模样呢!听你们一说现在根本买不到票了?”
“可不是嘛,票昨天就卖完了,丽格公主和史里芬亲王都得托人找关系才拿到的票。”
“什么?公主也来?虽然我们俗人是不懂这些表演的,但是能瞅见公主长啥样这也不白来嘛哈哈哈哈。”
“就是啊!”
我步子跨大了一步,凑到弗洛拉身后问:“你是哪里来的票?”
不回答。
哦,忘了她不能说话。
湖畔边上用铁杆将地分割成内外两块,内场摆放了许多桌椅,小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茶水,已经有近一半的人入场落座了;外场则是杂乱涌动的人群。
我们好不容易随着人群走到了前面,就看见前方有两队训练有素的侍从充当人墙,隔开人群。
“这就是丽格公主吧,长得可真好看呐。”人群里有人说道。
“那旁边那位就是史里芬亲王了?”
只见一位身穿厚重蕾丝礼服裙的女子画着精致的妆容,挽住身旁男子的手臂,十分优雅地在两队侍从之间走向内场。
那位史里芬亲王将手中的票递给检票的人,有两个仆人领着他们入座第一排正中心的位置。
公主亲王入席后,侍从们就散开分布在人群中,以随时保护主人安全。
我与弗洛拉验了票,坐到了内场后排。
我伸着脖子默默看向那两位盛传在民间八卦里的王室成员。
当今威廉国王跟王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伊芙琳·西姆内尔,所以伊芙琳是卡挪帝国唯一正统的公主。
伊芙琳公主少时曾经备受宠爱,风头无二,被誉为“帝国明珠”。不过伊芙琳公主十七岁后就生了一场大病,闭门不出,至今不问世事已有二十多年,早就淡出了公众视野。
嫡系的公主只有那一位,不过国王跟其他的情人们还生下了几位庶出的孩子,其中有两名公主,三名王子。
看台坐席里的这位丽格公主虽然是庶出,但近年来做事高调,颇有名声。
史里芬亲王则是国王的弟弟,虽然身份高贵,并且位列四大骑士之一,但是据说他本人淡泊名利,就只在骑士团挂个闲职,不再管事。
他与丽格公主志趣相投,经常一同出入公共场合。
他们两个人到东城区来未必只是想看场演出,作秀的成分恐怕更多些。
我对外事漠不关心,但对王室关系知道得这样清楚,完全是因为多洛莉丝。
多洛莉丝的家族身份说起来还有些复杂。
当今的威廉·西姆内尔国王是上一任国王的侄子,而多洛莉丝则是上一任国王的亲外孙女,所以威廉国王算起来是多洛莉丝的堂舅。
上一任国王膝下只有两位女儿,但他并没有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大女儿(也就是多洛莉丝的母亲),而是传位给了侄子,并将二女儿下嫁给了这位侄子,成了现在的王后。
其实要论起西姆内尔皇室家族的血统,这些庶出的公主和王子都远远比不上多洛莉丝,仅有伊芙琳大公主能与多洛莉丝相提并论。
但多洛莉丝本人却不姓西姆内尔,而是跟随父亲一脉,归属弗尼埃尔家族。
众人都在悄悄打量坐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公主和亲王这样身份的人可不是随便能见到的。
我看了半晌,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奶酥咬了一口,一侧头发现弗洛拉正神情淡淡地垂着眸。
唔,她都完全不好奇公主长啥样的吗?
我又拿起了一枚玫瑰乳酪糕塞进嘴巴里。
音乐声响起,左右两侧各一位咒师悬立在湖面之上,他们一同念咒,正对看台的水面寸寸凝冻成冰。
眨眼间,湖面上就搭建成了一块三十平方米左右的厚冰块。
道具和布景迅速搬上后,几位演员飞身落到冰面上,向观众们致礼。
——演出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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