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沙哑的声音自风中而来。
一个人伸手抵住我的后背,我撞进她的怀里。等我心跳平复一些,就见她两指夹住离我喉咙只差一寸的纸牌,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这个姿势十分怪异,身后的人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
我不安地扭了扭肩膀,稍一动,她立刻执着手中的纸牌抵上我的喉咙。我紧张地后倾,仰起脖子。
她揽住我的腰,二人一同坠入身后的池塘。
屋里的二人追出来,搜寻一圈没发现我们俩。
我在水里感觉快要窒息了,噗噗吐了两个泡泡。
其中一人瞬间警醒,一步一步地向池塘走来。我立即捂住嘴巴,憋红了脸,心道揽着我的这个人难道是不怕水么,怎么她一点不需要换气?
就在这时,院子里有人跑过来说:“前来刺杀的人已经落网,请大人前去查看!”
岸上的人低头看了一眼池塘,犹豫了一下。
“真的抓到了?哈哈哈哈老哥,快跟我去看看!”另一人大笑,他们很快就跟着下属离开了。
等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了,我立马从水中探出头,贪婪地呼吸空气,喉咙里呛了水却不敢咳出声,表情十分扭曲。
水下的另一个人也出了水,爬上地面。
我见这人气定神闲的有点来气,一想到她刚才救了我,又把气咽了下去。
这口气咽到一半又给我卡住了——我看清了岸边人的脸。
弗洛拉?!
说好的不能说话呢?说好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呢?
我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气得要命,肺部和喉咙简直是着了把火。
她伸手把我从水里捞上去。
不过此时此刻,我没时间与弗洛拉计较,念了个咒语,粗粗烘干了衣服以免留下水迹,便轻手轻脚地跟着涌入住宅的骑士们。
眼见前来的骑士越来越多,我也不敢再靠近,远远地落在一个屋顶上,趴下藏好。
不一会儿,弗洛拉落在我身边,我连忙拽着她趴下。奇怪,她的衣服一滴水都没有,比我的衣服还干爽。
一个黑衣人举起双手,被一众骑士押着,从一栋楼里走出来。
“报告大人!房间里的人……已经遇害了!”
“什么?我不是说千万保护他的安全,活抓刺客吗?”
所以,黑衣人还是得手了,第十二位骑士死了?
花园里火把连成一片,数位骑士慢慢上前包围住黑衣人。
我紧张地皱眉。这么多人,我不可能救得了她,难道就这么看着她被这些人抓走?
“转过身来,摘下面罩!”刚刚在房间里的那位大人厉声喝道。
他话一出口,黑衣人还没动,围住黑衣人的骑士们却微微后退了一步。
我瞬间明白,这些人听说了戏剧院的事,对黑暗魔法师阿什利的能力心有畏惧。
我让自己定定神,黑衣人未必是莉莉卡,也有可能是阿什利,要是这人是阿什利,那么即便她能力受损,冲破这些骑士团的围困还是可以办到的。我也可以暗中放几把火帮她离开。
我紧盯着花园里的一切动静,准备随时出手。
黑衣人却没有任何要反击的迹象。这人身体绷得笔直,在骑士们的利刃所向之中缓慢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了面罩。
我瞪大眼睛。
这个人既不是莉莉卡,也不是阿什利。
竟然是莉莉卡的前男友——安格斯。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心有疑惑,但我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当知道就是这个混蛋骗了莉莉卡,害了叔叔阿姨后,我看到他就十分恼恨。
这人死了活该。
接下来我就眼见着骑士们上前,抓住安格斯,押送他离开。
谢尔府邸后面的街道上。
一只猫竖着耳朵警惕地看着浓郁的黑夜,碧绿的眼睛莹莹发光。
“喵嗷~”它耸然一惊,察觉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危险,纵身两个起落便消失在漫漫黑夜中。
弗洛拉走得飞快,我费劲地跟在她后边,憋着一肚子气。
“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能说话吗?”我阴阳怪气道,“弗洛拉小姐身手真是不错。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西弗太多虑了,你哪里用得着我照顾。”
原来这几天都是骗我的,装的跟真的似的。
我越想越气。
她突然停下来,我差点撞上她的肩。
我紧张地问:“怎……怎么了?骑士团的人在前面有埋伏?”
“猫。”
“哦。一只猫而已,你不是很厉害的吗?现在怕只猫……”
弗洛拉回头看向我,我闭了嘴。
弗洛拉指指自己的嗓子:“火烧,受损。”
她这一出声我这才发现她的声音不太对,嘶哑又低沉,声带肯定是受过伤。
那、那……其实她也不算全是骗我的……
我气消了一点。
说起来西弗说她需要保护,但她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毫无自保能力。
是我自以为是妄自猜测的。
我们不过才认识三四天,本来就不比陌生人熟多少。我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没有戒心?
骑士团牢狱中。
安格斯看着来人猛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会,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个人用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安格斯披散着头发,整个人异常憔悴也异常亢奋,他边哭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这些年也良心难安、噩梦缠身……”
“我一直在想办法弥补你,真的!我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我不去执行我的任务,我就会被杀死……我不敢得罪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我别无选择啊……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已经原谅你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阴森的牢房里响起,没有一丝温度。
“真的吗?”安格斯匍匐着挪到那个人的身边,抱着她的左腿,嘶哑着重复,“莉莉卡,我爱你,我爱你啊……这几年来,我每晚都会梦到你,我多么想时间能回到我们相遇的那个时候……”
莉莉卡垂手抚摸安格斯蓬乱的头发。
“我爱你,我在这件事上从来没有骗过你,你是我唯一的挚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看烟火吗,你曾经说过会与我再……再……”
安恩斯难以置信地伸手抚摸自己喉咙口上深深的割痕,看着自己的血液喷涌而出,鲜红色血珠在空中四散开去——
这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算是回请他看的一场红色“烟火”了。
莉莉卡面无表情地松开安格斯的头发,将他推开。
她垂下匕首,血珠从利刃上滑落。
“放心,你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在外不务正业了几天,现在回到魔药店里开始正常的生活。
至于弗洛拉……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本来也没什么交情。
我清点完新到的一批材料,顺便检查了查理这几日制成魔药的质量。
查理递了两份新订单给我,我扫了一眼单子就丢给了他,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流水线魔药。
再然后,我被查理告知罗兰特侯爵差人来说,要我抽空去见他。
我心里一紧:“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
我去到罗兰特侯爵的府邸。
罗兰特·弗尼埃尔倚在皮革沙发里,手里端着酒杯,过长的金色碎发遮住他灰蓝色的眼睛。
尽管他一副憔悴阴郁的模样,但是不可否认,他长得真的非常好看。在美貌这一点上,他跟他的亲姐姐多洛莉丝如出一辙。
“坐吧。”他说完,就有仆人来倒茶,请我坐到罗兰特对面。
“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他笑了一下,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你送过来的血戮草我已经托人研究过了,然而我找来的两个废物魔药师不仅毫无头绪,还都被血戮草袭击,一个重伤一个死亡。”
“我料想以克莱拉小姐对魔药的专业程度,总不至于与我这两个手下一样没用——五个月前,我交给你的那管血液,你有研究出来那个毒药的配方吗?”
“那种毒药不是我的风格。”
我曾经将罗兰特交给我的毒血稀释到十分之一,分别注入两只兔子体内测验毒性,没想到兔子们完全失去了活力,内脏衰败,时而浑身抽搐,时而痛苦尖叫。
就在我以为它们很快就会死去的时候,却发现那种毒的目的纯粹只是为了折磨取乐,并不至死。
就像不至死的绝症,中毒的人会被消磨去全身的锐气和生命力,垂垂老矣,慢慢失去一切希望,但是依然会活着。
出于魔药师天生的好奇,我确实对那管血液中所含的毒药进行了研究,其中最重要的一种配方就是血戮草。
这种毒药的理念在我看来十分恶心,是我永远也不会涉及的种类。
我避而不答,对罗兰特说:“我不关心您要用血戮草达成什么目的,但也没有傻到亲自给你递刀。”
事实上五个月前要不是急缺钱,被人追上门讨债,再加上我确实也对血戮草十分好奇,我是绝不会接他这笔单子的。
跟贵族扯上关系的生意大多都很难缠,得小心翼翼地提防太多东西了。
且不说魔药炼制中途的危险,罗兰特这种地位要下毒对付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我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被当作棋子,再卷入这群权贵令人厌恶的权力斗争中。
再说,如果不慎惹怒了他,他随便找一个理由就可以处死我,这对于他而言太容易了。
罗兰特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越笑越不可抑制。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我跟这个人仅接触过三次,七年前一次,五个月前一次,现在一次,但他喜怒无常、偏激自恋的性格简直是毫不掩饰,令人印象深刻。
七年前见他时,我还觉得此人虽然随心所欲、好恶作剧,但总归年轻稚气,不那么令人讨厌;现在见他,只觉得他整个人失去了过去的那种朝气,阴郁压抑,像是一个沉睡在古堡里的幽灵——
等等,我忽然间瞪大了眼睛。
“那管血是你自己的血?”
中毒的人莫非是罗兰特?我先前竟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
怎么回事,他这样的身份是谁敢对他下毒手?而且下毒人的目的也很值得玩味:不是要他的性命,只为了要他痛苦。
罗兰特没有正面回答,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唔,我现在倒有点理解我那位姐姐了……看来克莱拉小姐的研究进展不错,你已经知道了那种毒药里的成分之一是血戮草。中毒的人确实是我。所以你想错了,我不是要研制那种毒药,而是需要它的解药。”
我摇了摇头:“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并不知道那个毒药的配方是什么。它最重要的两种成分,一个是浸过七日羽雀血液的血戮草,另一种我不知道是什么。这种级别的魔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有毒药的配方,也就做不出解药。”
罗兰特平静地听我说完,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失望。
“但是,”我看着罗兰特。眼帘遮去了他眼眸里的一点蓝,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眼眸其实是近乎暗灰色的。
太像另一个人了。
我想了想,缓和了语气,说道:“如果不考虑那种未知的成分,我确实想到了一种可以勉强应付那毒性的魔药。”
“哦?”
“只是一切都还只是初步的想法而已。我的药材还没到手,其中最重要的一种材料名叫怨灵十四甘花,它与血戮草相生相克。我已经有了它的下落。如果您不怕死,到时候或许可以试一试——我不保证药效,但您得保证付钱,这次我的报价是五百金币。”
罗兰特又虚弱地咳嗽了两声,轻声道:“我不喜欢没有期限的等待。说个时间。”
我说:“不会很快,而且药材的成长是需要时间的。至少两三个月。”
“那就等你到这个夏日结束的时候,期待你的再次到来。”
罗兰特看上去已经有些疲倦了,他更深地倚进沙发里,命仆人送客。
昨日谢尔的住宅在我看来就已经是很豪华,但比起罗兰特侯爵的府邸又显得十分寒酸了。
这一片山林间人烟稀少,能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大臣和皇亲国戚。
为了安全,这里不允许外界的马、鹿、龙等坐骑进出,只有登记在册的坐骑才可以。我上山的时候已经累得够呛,现下烈日当空的还要靠双腿原路返回。
到半山腰时,我看到两个人亲昵地挽臂,有说有笑地走上来,仆人们在后面撑伞提裙拿包牵马。他们与我擦肩而过。
我十分错愕地站在原地。
这两个人,一位是我远远见过一面的史里芬亲王,另一位却是我无比熟悉的人,莉莉卡。
莉莉卡变了很多,我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这是我脑海里的第一想法,但仔细一想,其实她的五官没有任何改变,硬要说的话就是瘦了许多。
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她怎么会跟史里芬亲王在一起?
我开始拼命回想有关史里芬亲王的信息。
史里芬亲王不问政事,也没有什么实权……如果我没记错骑士团十二支中的一支似乎就挂名在他名下,但也只是挂名而已。他是淡泊名利、不参与王权事务的名声几乎是人尽皆知。
经过这几日的事,我已经知道莉莉卡和骑士团的人有某种过节,以至于现在看到她跟骑士团的人走在一起就觉得十分担忧。
我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山下等着,期间想过要不要往史里芬亲王府上递拜帖。
不过没有等太久,莉莉卡就在随从的陪伴下从山上下来。
刚才莉莉卡从头至尾没有看我一眼,装作与我不熟。我想她是有难言之隐,于是便私下里来找她。
我坐在路边的黄绿色槲树树枝上,像很多年前那样低头看着她走近,然后往她的背上砸了一枚小果子。
莉莉卡转身让侍从们走开。
我跳下树,落到她面前。
莉莉卡看着我的表情十分疏离,我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准备开口。
我心里有好多疑惑,关于她的父母,关于冰面上的那场戏剧,关于她与安格斯的恩怨,关于她现在的生活……
“莉莉卡。”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她平静地望着我,神态冷漠。
五年的时间将我们无形地推远,以致于她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事情。
我讪笑了两声,局促地说道:“我去看了《玫瑰焰火》,那是你的作品吗?”
莉莉卡舔了舔干涩的唇边:“对。”
“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吗?我从来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事,安格斯是怎么回事?那本古籍又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我找过你很久……”
她打断了我:“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我抓住她的手,左右看她:“太好了,这几年,我,我一直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是什么时候回的伊里萨尔?”
莉莉卡突然甩开我的手,对我说:“克莱拉,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就当作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我愣住,垂下的手一时无处安放。
“过去的记忆只会让我痛苦,我已经亲手杀了安格斯,也准备就此放下仇恨了。”莉莉卡笑了一下,漂亮可爱的五官分明是一点没有变,现在看来却十分生疏,“有关过去的所有事情我都不想再想起,当然也包括你。”
“另外,再过几个月我就要与史里芬亲王结婚。”
她的话语和神情都太陌生。隔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笑道:“哦,哦。恭喜。”
我试着再说些什么:“可是我们以前……”
“过去的那些日子,我宁可将它们全部忘记。”她立即打断我,“你现在成了魔药师?”
“是。我……”
“亲王身份尊贵,结交的也是体面的人。你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亲王殿下发现我跟一个下等的魔药师有来往,恐怕不会开心。”
“……”
莉莉卡随即满不在乎地说道:“克莱拉。我们现在已经算不上是朋友了,以后就没有必要再见面了。千万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装作跟我认识。”
不等我再说什么,她就提起长长黑色的裙摆,转身离开。
“莉莉卡……”我看着山风吹起她的长裙,轻声喊道。
她身形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毫不留恋地一步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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