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莉莉卡分开后,我喝了很多酒,失魂落魄地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骤然被一把推倒跌坐在地上。
“干什么你!好狗不挡道呢!”
“敢挡哥俩个儿的道,不要命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腰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听见那个人道,“哎哟,这妞儿长得还行啊。”
“我瞧瞧。咦……嘿,这谁啊,这不是克莱拉吗?臭丫头!你跟佣兵队对着干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吗,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兄弟们,给我打!砍了她的双手去找佣兵队领赏!下个月的酒钱我请了!”
我被揪起头发,挨了一巴掌,醉意消了三分,朦朦胧胧地看清这几个人的脸。
“是你们啊……”随着右边脸又挨了一巴掌,我即便还醉着也已经开始恼火了。
我与他们扭打成一团,混乱间我敲碎了酒瓶,不知道往谁的肚子上扎了两下。
等我意识清醒过来时,我满身是血地坐在月光醇夏湖畔的石阶上,胳膊上有一阵火辣辣的痛,上臂被刀割开了两个大口子,血水流了满身。
月光醇夏湖的名字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仙女教母在仲夏夜醒来,寻找走丢的小天使,最后发现小天使是误喝了酒醉在这片湖中,正在快快乐乐地捡拾湖中的月亮。
后来传说被人淡忘,月光醇夏湖就被简称为月湖。
这个故事还是莉莉卡告诉我的。
也只有她对这些奇怪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
橙色落日在湖畔的那头降落,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林立的古老建筑之间那座蓝顶的高塔尖角。
那座高塔就在普罗娜魔法学院里,其中有一层是学生静心冥想反思的地方,犯了校规的学生需要在那里住上几日,直到写检讨书写到老师满意为止。
莉莉卡是个爱调皮捣蛋的人,跟她成为朋友后我也时不时的会被关进去写检讨,我们两个被关进相邻的小隔间,因为监察的老师不允许我们说话,我们就把检讨本子撕成小纸条在墙角的缝隙里传来传去。
不知道此时此刻又是哪些倒霉蛋被抓住了关在里面写检讨。
我想着想着将脸埋进手心。
钟塔每时而至的声音从未停过,每个人都在向前走,我却好像停留在时光里。
伊里萨尔这个城市依旧是那么恢弘美丽,充满生机,一如我初来时那样。
只是曾经有关我的一切都在慢慢地消逝不见,有时候,就连回忆都成为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酒精作用之下,我浑浑噩噩地想,或许,我也可以选择离开这个城市,这个承载了太多过往的地方。
晚风里混杂着酒气和血腥气,我疲惫得想就此睡去。
夕阳下,有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我的身边。
我歪头抬眼看她。她烟灰色的眼眸正注视着我,我蓦然陷入那深不见底的浓雾当中。
落日的橘色落在她的眼睫上,湖畔广场上传来的敲钟声和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声这一刻都一同远去了。
我的理智告诉我她是弗洛拉,可她此刻却像极了那个人。
那个每每午夜梦回、令我心痛不已的人。
空气中逐渐升起的浓烈情绪让我一时有些畏惧。
我胡乱擦了下眼泪,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于不远处闪烁着橘色光点的深蓝色湖面。
夜里,消停了数日的弗林之火察觉到了我身体的疲惫虚弱,内部的烈火疯狂灼烧着我,疼痛不堪。
我陷入可怖的噩梦中。
我惊醒,陡然睁开眼睛。
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臂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我平缓了一下呼吸,准备坐起来。侧头时突然看到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
弗洛拉正垂眼看着我,眼里还留有一抹尚未褪去的晦涩情绪。
“没事,老毛病了。”大概是我的状态吓到她了,我解释道。
她冰凉的手轻轻点上我的额头:“睡吧。”
我还想说什么又瞬间忘记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早间集市,人来人往。
“昨晚是哪家孩子一直在练琴,我半夜就被那声音吵醒了。”
“奇怪了,你家跟我家隔了挺远吧?我半夜也听到了琴声。那声音我听得心里特别不舒服,偏头痛都给他听出来了。”
“可不是嘛,我现在心跳还快得吓人呢,你摸摸。”
“这么说起来,我、我的心跳也——’
如同恶作剧的人悄悄吹灭悬在天空的吊灯,原本朝气蓬勃的早间集市倏地陷入浓郁沉寂的黑暗,人来人往的街上空无一人。
长街。漫天黑幕之下,一轮圆月悄然升起,血雾四散溢开。
一个黑衣束腰的男人立于塔尖之上,左肩上搭着一把提琴,右手拿着一把琴弓,正在浓雾之中沉醉恣意地演奏。
他的衣摆在狂风中翻飞,数枚金环束的黑色小辫垂在耳边,左边耳朵戴了一枚金属羽毛状的耳环。
这一身并不是卡挪帝国的服饰风格。
一个人从长街尽头缓缓走来。
“第一乐章,雨中的玫瑰,献给多洛莉丝大人。”
达亚尔见到来人,微微欠身,笑着说道。
小提琴凄婉的乐声穿过浓郁的血雾,高难度的变奏接连而至,看似狂躁之中又维持着一贯平稳的节奏。
“我听闻大人重伤未愈,魔法尽失,不远千里特来关心一番。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达亚尔似笑非笑道,“不过看大人这副满是疤痕的容貌姿态还真是别有风情……”
此人是被称作“音律魔鬼”的魔法师,达亚尔。
他的来历成谜,恐怖传闻数不胜数。他不归属于任何一国势力,嗜血残忍、无所顾忌,所到之处人们皆溺死于黑暗之境中,尸横遍野。
三年前帝国魔法司就下令禁止他进入卡挪帝国了。
一旦进入,魔法司必全力追杀。
随着乐曲奏到第一乐章高潮部分,曲调由凄婉转至华丽空灵,雾气愈浓,凝为血雨纷纷落下。
多洛莉丝所至之处,血雨停滞住下落的趋势,凝为暗红色冰晶,那些冰晶瞬间转至透明,透着莹莹白光,震碎,又化作纯净的水雾重新散开,点滴未沾其身。
再美妙的音乐穿过细密的血雨再落入耳中,也只能算作摧耳的魔音了。
多洛莉丝置若未闻,轻轻抬手便化解了随音波而来的试探一击。
一抹充满杀气的绿意脱离她的指尖,风格迥异的银笛声悠然而起。
——风云变幻。
立于塔尖的达亚尔瞳孔骤然紧缩,琴声变转,却是不再向前攻击多洛莉丝,而是直直对抗上身后环绕而来的银笛声。
只见随着悠悠银笛声,一位白发女子飘然落于另一座塔尖。
白发女子穿着一袭深青色的裙子,数朵紫色铃铛花缠绕在她的裙摆之上,白色长发编成麻花垂落腰际,青色的发带随风飞舞。
她手执一支银色的魔笛。
“你是弗尼埃尔家族的……”达亚尔眯眼,“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数百年了?”
他再仔细一看,忽然笑了:“原来只是道虚影。”
原来这位花衣白发的女子在月下并无影子,细细看来,月光还透过她的身体而出——
她只是个幻影。
达亚尔又低头看向正在长街上旁若无人兀自行走着的多洛莉丝,一拉琴弦,凄厉的乐声直逼白发女子而去。
“多洛莉丝大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了?”
……装神弄鬼?
孤寂长街,黑色面纱下的人轻轻勾起嘴角。
屋顶之上。紫色铃铛花在血雨中盛开,白发女子飞身而起,绿色藤蔓随着笛声寸寸绞杀血雨之中袭来的黑色光芒。
绿光黑影的缠斗之间,血雨越下越大。
随着古老的咒语吟唱,一道血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月亮也染成暗红色,笼罩在片片黑云之后。
笛声急促,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血光而上,一点点将其勒杀。
激烈的僵持之后,二者皆崩溃离散,万物归于黑暗。
黑云飘动,在血色月亮在云下复又露出一抹光亮的瞬间。
如一叶坠落于林中空地,瀚宇之音悠悠而起,魔笛声所到之处,盎然绿意四起。
达亚尔最终避无可避地被藤蔓近了身,他飞身闪躲。
在这样层级的较量中,后退,就是输了。
无处不在的魔笛声包追逐他、围住他。古木提琴上猝然断了一根琴弦,狠狠抽在他脸上。
俊美的皮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伤口不深,但足够羞辱人了。
不是虚影……达亚尔这才明白过来。
不是装神弄鬼。那竟是穿破时空而来的实体!
他眯眼,世界上难道真有人能操纵这种起死回生的时空魔法?
如此……他的夙愿就有人能为他达成了。
心里纵然诧异,面上却不显。达亚尔露出一个丝毫不作伪的笑,血滴滑下他的脸庞:“伊里萨尔的美丽风光不负盛名,只此我便不虚一行了。”
“看来传言不实,大人已然伤势尽愈。待改回我再来拜访大人,今日便不多打扰了。”
他说罢快速踏月离开。
白发女子飞身而下,单膝跪在多洛莉丝身旁:“殿下。”
多洛莉丝咽下舌尖的腥甜,抬手,白发女子化作一道淡淡光影,消失不见。
随着达亚尔的离开,漫天血雨黑夜逐渐散去。
阳光重新落下,空荡荡的街道瞬间又变得热闹起来,不见踪影的人们又出现在原地,闲话家常欢声笑语,恍若一切都未发生过。
难得好眠,我醒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昨晚的事。
“啊啊啊啊——”我扯住被子蒙住头,我怎么会做出那么丢人的事情!喝酒误事啊啊啊啊!我的形象毁于一旦!
昨天弗洛拉来湖畔找到我,我原本想让她离开,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抱着她痛哭流涕,甩都甩不开,最后被她背回了她的临时住处,还躺在她的床上一觉到天明……
对了,她昨晚睡在哪里?
我心虚万分,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准备悄无声息地出逃。
一推门,西弗就站在面前。
他诧异地看着我:“你醒了?刚好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我说:“你怎么在这里?”
“骑士团向国王请求将阿什利的事交给魔法司处理,阿什利已经被逮捕了。”
“逮捕?”
“对。”西弗递给我一个钱袋,“你的东西。”
我翻看了钱包,其他东西都在,唯独那个人送给我的那枚戒指不见了。
西弗说:“阿什利被逮捕前,我问了她,她说她的一位朋友非常需要钱包里的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已经给了她那位朋友了,但她不肯说那个人是谁。她让我帮她向你道歉。”
阿什利认识的人?并且知道我拥有这枚钥匙的,会是莉莉卡吗?
莉莉卡要拿它去做什么?
我忽然想起戒指里侧刻着的铃铛花图案,难道那枚戒指有什么特别用途,我一直不知道?
如果戒指在莉莉卡那里……我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回想昨天的事。
西弗说:“对了,我们的交易结束,这间房我已经退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
我瞪大眼睛:“退了?弗……你的姨母呢?”
“家里有些急事,她离开了。”
“去哪里了?”
“呃,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一个离伊里萨尔很远的地方。怎么了?”
“……没事。”
我走出这座旅馆,抬头看着明媚的天空,抬手遮去了一些过于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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