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乘风坐在床上,用双手抱紧裴铮。
好像只有这样,裴铮才能安稳下来,缩在他的怀抱里,颤抖着抵御着这来自新生的疼痛。
休息室昏暗一片,他能听见裴铮喉咙里压抑着的低沉的哭泣声。
裴铮不是个轻易把痛苦宣泄于口的人,他知道这场非人的再生一定是非常折磨人的。
渐渐的他就有点抱不住人了。
裴铮整个人目光涣散,冷汗如潮水一样一波波发出来再一波波退回去,循环往复,迅速透支了裴铮的体力。
失去了意识的裴铮再也撑不起要强的盔甲。
他痛急了,挣扎着脱离路乘风的怀抱,将受伤的右肩膀抵再床榻上,死命地碾压。
想要用压出来的疼痛抵掉生长的疼痛。
路乘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把把人抄起来,按在自己胸膛前,箍住人不允许裴铮再折腾。
裴铮用涣散的瞳仁去看路乘风,整张脸痛到变形。
但他哪怕尽剩下最后一丝理智,也一定会记得路乘风。
他含着满眼的泪花看了好久,终于明白他刚刚做的事情让学长担心了。
可是他要怎么去抵御这地狱般的疼痛?
他不怕白塔暗室那暗无天日的囚禁,也不怕骨锁猝不及防的电击,就连强制破拆掉那把锁头都没有皱过眉头。
可这一次右肩膀传来的疼痛跟其他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骨头连着血肉翻搅着一直往外涌,好像要在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创面里,努力突破出来。
没有一种伤情是由内而外的破坏,裴铮不但痛苦,还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恐惧。
那是一种陌生的对于残断肢体伤口的忽视,诡异地执着地想要再长出一条胳膊的荒诞目的。
那是一个人却不得不承受两份疼痛的直觉。
是的!他就是能确认,他痛,痛的受不了,这本就应该是来自两个生命体的疼痛。
为了逼着自己保持清明,他趴在路乘风的肩膀上,把下巴搭在路乘风的肩头,从背后悄悄咬住自己的手腕。
他一直善于隐藏自己的绝境,只要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他可以把所有痛苦都完好的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可惜,他的路学长好像不那么好骗了。
裴铮叼着自己的手腕,还没有咬出破皮,就被路乘风捉了个正着。
他豁地一下把裴铮推离自己的肩头,眉头死死皱着,带着一股怒气去拉裴铮的左手手腕。
手腕内里一枚鲜红的牙印,深度相当可怖。
路乘风即生气又心疼。
“你要是受不了,就咬我!别在我面前这么折磨自己行不行?”
裴铮痛苦地摇头,疼的神智昏聩。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伤害他的路学长的。
路乘风没有办法,取来一条毛巾,叠了几叠抵到了裴铮嘴边。
“痛就咬着他,学长陪着你呢,没有什么可怕的!”
“疼是好事情,等到异种发挥了作用,学长亲自给你打镇定剂!”
裴铮不是第一次深陷绝境,或许是内心深处对于路学长的本能向往,或许是这一次受伤要依靠毫无保障的异种再生。
他在这个荒芜的小星球上第一次敢于像路乘风表达困苦。
他崩溃地哭出了声,把右肩膀挨到路乘风的怀抱里,重复地持续地给他的路学长表达这自己的痛苦,“学长,我疼!”
路乘风就把人紧紧抱住,在小飞船昏暗的休息室里一遍遍地安慰着他。
“我知道,疼就跟我说,学长在呢!”
一定是风听到了裴铮绝望的心声。
小飞船在那片荒废的矿野不久以后就刮起了飓风。
休息室小巧的悬窗外,呼啸的风声卷起满地的残败拍打着船身,显得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处境更加的沉重。
路乘风没心思观察这颗荒星的天气情况,只是把人又往怀里拢了拢,然后拉起床上的薄毯,把裴铮整个裹了起来。
他现在只想好好陪着裴铮,在裴铮恢复以前,其他事都不重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裴铮窝在他的怀里最终睡着了。
路乘风也在极度的疲惫里进入了梦境。
周围空气很快就冷了起来。
他的初二实验课题顺利结束。林教授邀请了他过去辅助初一新生生物实验的整个过程。
今天就要赶过去参加新生的第一次实验活动。
他的到来换来了一批学弟学妹们的热情讨论,他却在一群学生里第一眼就看到那天在实验楼外因为一只猫而认识的男生。
原来他叫裴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交换生,所以还没有交到几个知心的朋友。
实验分组的时候,他居然落了单。
路乘风看着他一个人走到实验器材旁边,即便一个人操作起来不太容易,眼神却透露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倔强。
路乘风并不能确认当时自己的心情,是同情抑或是欣赏,在完全没来的及思索前,他当着所有学弟学妹的面,主动跟林教授申请,他要做裴铮的搭档。
他还记得裴铮方式傻傻地一愣,大眼睛里像是汪着一潭清水,是那种明亮的安静。
渐渐的,他与裴铮在一起的机会多了起来。
裴铮聪明,说话做事逻辑又周到,学习能力强,实验总是做的又快又准确,是路乘风比较欣赏的那一类同学。
于是路乘风就与裴铮频繁地交际,他们会相约着放学后一起去实验室,也会在实验完成后入食堂轮流请客喝一杯甜饮。
在路乘风的潜意识里,裴铮是个甜甜的学弟,因为他喝不了咖啡的苦味,永远都要一杯加了奶盖的甜牛奶,然后一定会揭开盖子敞开口喝。
他说因为大口喝味道更甜美,路乘风却很喜欢看他每次被奶盖沾染上的红润的嘴唇。
没过多久路乘风就了解到,原来裴铮是白塔星行政要员的儿子,被父亲送到立新是为了在著名的生物学方向镀一层金的。
立新高中的林教授在整个星际联盟里家喻户晓,连带着立新高中的生物实验都非常出名。
可人人都知道白塔星是野心家西塔利的走狗,它们明面上相应联盟的政策,从星际联盟这里获得许多好处,背地里支持西塔利一切不为人知的恶心行径。
白塔星公民在这里不受欢迎。
那位正义的小学弟还不忘拉了拉路乘风的袖子,义愤填膺要及时拉他们的路学长回归正轨。
“这回学长你明白大家为什么孤立他了吧?没有人愿意跟叛徒做实验的。”
然后非常殷勤地主动开口邀请:“如果学长害怕一个人没法分组,来我们这里就可以了!我们都很欢迎你的。”
路乘风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克制住心里的言语,冷淡地拨掉拉住自己衣袖的手,“谢谢,不用了。我还要辅助林老师给所有小组做实验记录,我其实是很忙的。”
说罢,他转身进入实验室,来到裴铮身边,微微弯着腰低头跟裴铮讨论实验新的阶段数据。
把对那个多事的学弟的好心提醒充耳不闻,吧他一个人留在了实验教室门外的拐角处。
在路乘风的眼里,一个人的好与坏跟是不是白塔星公民没有直接关系。
裴铮为人谦逊、真诚、有正义、为人公正,有分辨力,他相信裴铮自己有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
并不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个性。
路乘风身边的朋友不多,但他对自己的择友标准十分的自信。
他从未动摇过对于裴铮的判断。
梦境尚浅,做到这里路乘风就不愿再继续下去了。
他挣扎着从潜意识里苏醒。
映入眼帘的是休息室那篇悬窗外皑皑的白雪。
飓风并没有停。
它裹挟着棉絮一样的落雪极速地打着转在空中狂舞。
呼啸的风声透过飞船外壁,依然非常聒噪,让人听了就不自觉的浑身发冷。
没有人不惧怕冬天的暴风雪。
可是他们降落的时候,气温明明还十分的温暖。
路乘风长长叹出一口气。
什么叫屋漏偏逢临夜雨?
他知道荒废的小行星生态系统已经谈不上稳定。
他也知道荒废的小行星基本没有什么规律的季节更替。
但是要不要这么倒霉呢?他们才降落在这里多久?怎么就突然来到暴风雪的冬天了?
如果这冬天一来几年怎么办?他们两个是不是得冻死这里?
他担忧地把裴铮往上又抱了抱,把薄毯拉起来盖盖严。
掖被角的手指突然触摸到裴铮的右肩膀。
那里平滑圆润,弧度完成地下垂。
路乘风顺着肩膀摸下去,就摸到一条细瘦的胳膊,微微冰凉的皮肤,柔软细长的手指。
路乘风一阵激动,颤抖着手把手指插入裴铮的手指,紧紧地绞握住。
那是他爱人的右手,裴铮新长出来的一只右手。
路乘风喜极而泣,拉起裴铮的右手,亲吻起来。
控制不住的泪珠打裴铮的手背上。
人类的体温还是太烫了,裴铮猛地所了一下,直接被躺醒了。
“学长,怎么了?”
“裴铮,你看看!”路乘风激动地拖起裴铮的右手,你看看你的右手,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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