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又饮下卓炎的血显了形，跪坐在小羊身边教它喝奶。
卓炎那边眼珠乱转，一改先前的态度。
“沈兄，不瞒你说，我此番是受了那位侥幸生还的柳家姑娘委托，若能将这宅邸中的冤魂尽数超度，她便赠我一株可以治愈在下爱人的仙草。”
“沈兄对待哺羔羊尚且如此宅心仁厚，何不能帮我一帮？”
沈郁搂着小羊一抬眼。
“你说谎。”
卓炎：……
他同沈郁讲过的话里怕也只有这两句才是真的，这人竟还不信？
“沈兄何出此言？”卓炎耐着性子同沈郁周旋。
沈郁眉头一皱：“你这等卑劣之人，哪家良善的姑娘能看重你，一丘之貉蛇鼠同窝，不救。”
卓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然他非跳起来给这死鬼两耳刮子。
眼下也只能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给阿丑塑造一个宽厚善良的形象。
“他不单是我的爱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因我行事莽撞如今性命垂危。”卓炎称得上低声下气了，“此番沈兄若能够助我超度这些冤魂，今后卓某必对沈兄马首是瞻。”
沈郁美目流转，双手把刚缓过来的羊羔搂紧了。
他又不是真的傻，几次接触下来还能不清楚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长了怎样一副黑心肝？
还马首是瞻，出了柳家大门估计就要把自己打个魂飞魄散。
“虚伪。”沈郁如是评断。
“沈郁——”卓炎演够了，想他当年也是修罗道的至尊，走到哪里不是腥风血雨，闻者瑟瑟发抖跪地拜服，头都不敢抬一下。怎么还沦落到被一个野鬼拿捏的地步了？
“你最好想清楚，倘若我此时离开再不涉足此地，你难道不是又要堕入轮回，终日在惨案中游走。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你我联手我得到雪莲，你得到自由，岂非双赢之事？”
这一点果然触动了沈郁。
他被困在这里已经不知多少时日，在卓炎到来之前他始终重复着一个固定的轮回——沉睡、醒来、看着喜宴开始看着众人惨死。起初还能记一记这是第几次，然而烂熟于心的一切已经剥夺了他的精力。
直到卓炎到来。
沈郁明白卓炎是不同的，他明明与谢山同在，可是自己最初只能看见卓炎一个人，也是因为他的血自己才能够凝聚身形。
如果错过了卓炎，他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
“好。”沈郁一言不发地盯着卓炎打量多时，最终才下定决心再赌一次，“不过我要你发誓，倘若再生出害我的心思，就要你和你那心上人不得善果。”
卓炎眉头微微一簇，旋即笑颜一展。
“这有何难？”
他坦荡得简直像换了个人，并指向天，毫无芥蒂地起誓。
“今我卓炎在此立誓，倘若今后再生恶念谋害沈郁，便叫我心上的女子另嫁他人，叫我一生不得所爱。”
“如此，可满意了？”
沈郁满心都是说不上的怪异，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柳家的一日从寅时开始，到那时我带你看。”
——卓炎听见了爆竹的声响，唢呐连天，鼓乐齐奏。
沈郁上了他的身，借了他的眼睛，天地换新，是别一番热闹光景。
谢山和小羊羔全不见了，眼前是焕然一新的客房，书册有序地排列在桌案柜架上，桌上的砚台里还有未干涸的墨汁。
沈郁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今日是柳姑娘大婚。”
“去外面吧，他们瞧不见你的。”
卓炎推门而出。
房门外已经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宾客未至，家中的主人仆婢皆着红色衣装，人人笑语晏晏。
可与热闹的景象相对的便是，这些欢快布景的人们颧骨高耸两颊青白，眼珠空荡荡凝聚成一个漆黑的洞。
他们笑着，闹着，按照既定的轨迹一板一眼地出演自己的角色。
“这些场景我看了无数次，可就是想不通，他们困住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沈郁淡淡道。
卓炎缓步穿过人流，再嬉闹和喜乐中行走，柳府此刻山水如画人影穿梭，一派喜气洋洋，怎么有人敢想片刻后这里将发生的悲惨情状？
“凡执念深重者无不是怨恨二字，或死有不甘，或仍有挂念。”卓炎也道，“倘若是因为留念不舍而不肯往生，应当是回到思念的人身边而不是群聚在此。”
沈郁心领神会。
“所以这些冤魂的症结，仍然是这次屠杀——你不是说那些凶手都已经伏法？他们的执念又会是什么？”
“这就要问你了，沈兄。”卓炎语气轻佻，“你同他们相处了许久，可觉得有哪里不妥？”
沈郁闲得快把每条回廊有多少根梁木数清楚了，心中自然有不少计较。
“影子。”他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这里什么都不会变，每一个人都重复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说着，沈郁操控卓炎的手，推倒了一盘摆在桌上的喜饼。
食物落地盘盏碎裂，而往来的女婢步履匆匆置若罔闻。
“你看见了。”沈郁轻声道，“我可以触碰这里的物品却不能碰到这些人，而他们则有自己的规律，无论发生了什么意外，都不能阻挠他们原本的举动。”
“但只有影子是不同的。”
房屋有影子，树木也有影子。
人却没有。
“因为他们是死人。”卓炎立刻反驳。
“对，这样讲得通。”沈郁接着说，“可我记得清楚，第一次进入轮回时山匪来犯——他们同样没有影子。”
“从作案到被审判处斩应当花费了不少时日，在我的轮回当中，他们从未有过。”
卓炎霎时仿佛被挑动了邪佞的神经，骨子里好事的恶习险些暴露，他压着自己有些急迫的情绪，追问沈郁。
“沈兄弟如此讳莫如深，想必这大宅里终究还是有人有影子吧。”
心念电转，卓炎只觉得自己险些就错过了一桩天大的好戏。
“让我猜猜看。”
“这个有影子的人，莫不是那位柳家小姐？”
他张口问着，心中却已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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