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炎他们第二天一大早便走了。
这次出来的委实多了一些时间，怕再不回去耽搁阿丑的病情。
沈郁深知在这件事上自己没有发言权，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无情镇压，干脆听天由命，卓炎想干什么他听话就是了。
于是一大早，天刚擦亮。
崔夫人带着手下人提着一盏灯笼来后门送行，崔家主不见了踪影。
卓炎不欲多做纠缠假意寒暄了两句，随口一问：“怎么不见家主？”
夫人的笑容停顿了片刻，有些刻意地说道：“病了。”
态度一下冷淡起来。
卓炎自讨没趣，连忙撤退：“那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他抱着小羊上马车，余光瞥见怀里的小绵羊悄悄对着崔夫人歪歪头，尾巴不受控制地自己摇啊摇。
崔夫人粉面桃腮，杏眼含春，盈盈笑着同小羊挥手告别。
湿漉漉的水汽蔓延开来。
刚刚心中的那一丝违和感，似乎得到了解释。
他现在坐马车都不肯让小羊上软榻了，还好小羊宽宏大度，根本懒得跟他计较这些。
沈郁自己盘在车厢地面上，迷迷糊糊试图打瞌睡。卓炎故意用皂靴踢醒了人家，沈郁烦透了这个神经病，翻身准备继续睡。
卓炎凑过来，捏住小羊羔软绵绵的耳朵。
“喂，我问你，柳月莺是不是根本没有投胎转世？”
“她是不是上了崔夫人的身？她要留在崔家做什么？”
小羊烦躁地用前腿解救自己的耳朵只可惜一只蹄子不会分出五个指头，他笨拙地在自己头上扒拉了两下，然后认命。
“你以为所有鬼都像我一样被你骗到三次？连鬼都骗，你还有没有一点底线？”
卓炎的眼神凌厉起来，像提着一只兔子一样提起沈郁。
威胁道：“你要是再跟我阴阳怪气，我这就回去把柳月莺打个魂飞魄散。”
小羊羔缩了缩脖子：“那你……那你的宝贝阿丑，就再晚一点得救！”
“还口口声声喜欢人家，原来救命的大事也可以耽搁！”
它简直像用四肢蹄子在卓炎心窝子上跺脚，卓炎跟他说两句话就头晕眼花，三句以上就要吐血晕倒。
“咱们打个商量——”
为了自己不再被扎心，卓炎率先低头了。
“你我暂且休战，我舒心，你也舒坦是不是？”
“然后让你把我烤了么？”沈郁反问，“你当我傻？”
卓炎：“……”
明明一开始见到的沈郁是个温润漂亮的大美人，一定是这只羊的基因有问题……
讲和不成两个家伙冷战了一上午，中午在渡口歇一歇便要换成卓家专用的长舟，疾行回程。
渡口倒也没有什么吃的，老翁老妪摆摊买些家常菜色。
谢山随意点了两个，挺大一个大男人粗中有细，特意询问卓炎用不用给沈郁带根萝卜黄瓜什么的。
坏胚满肚子坏水开始冒泡了。
他摇头，故意抱着小羊羔去了渡口不远处的一片绿茵茵的嫩草地。
十分大方：“吃吧。”
渡口来往的人不少，身边甚至还有三四岁的乃娃娃，小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忍住了破口大骂。
让自己吃草？有没有搞错！
“小羊不吃草该吃什么好呀？”
“可不能挑食哦~”
沈郁不好开口，盯着绿油油的草地默不作声后退几步，前腿在地上刨了两下，猛地一个加速冲向卓炎。
这招胜在出其不意，可沈郁用过太多次了早被卓炎摸清了套路。
他只是抬手用手掌便抵住了冲过来的小羊脑袋，软绵绵的毛在掌心撩拨着。
卓炎语气放软了。
“你闹也好不闹也罢，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一路上我们和解好不好？”
“觉得好，就点两下头。”
‘好个鬼！’小羊羔心想，它退了两步，点点头。
卓炎一下笑开了：“这才对嘛……”
小羊羔骤然加速猛冲，一头把他撞翻在地。
——和谈再次失败，沈郁连草都没得吃，被卓炎关到车厢里反省错误，还是谢山看不过偷偷给它一截嫩黄瓜。
下午转乘船，长舟是卓家特指，比寻常船只行路快上数十倍。
小羊羔居然还有晕船的毛病，在船舱里吐得昏天黑地，被谢山送到甲板上吹风的时候已经瞳孔涣散无法对焦了。
卓炎幸灾乐祸，站在软成一团棉花的小羊羔身边，一会冷嘲热讽两句，一会用脚尖踢踢。
沈郁难受得没精力骂他。
最后可怜到卓炎这个不做人的东西都不落忍，画了一道符替他安住心神，状况这才好些。
寅夜十分，卓炎终于抱着小羊匆匆回到卓家大宅。
沈郁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此刻的卓炎是不同的，有别于在外的嚣张狂放，他极尽守礼地对待哪怕守门的家丁。
提起那个所谓的“阿丑”时，眼中的柔情更是难以遮掩。
原来他真的有一个放在心尖上的人。
鹤翁和红绡一众人很快赶来了，卓炎离家的数天内，丑奴状况平稳可是一直不曾转醒。众人齐聚在丑奴的房间里，沈郁被谢山看管着。
风尘仆仆的卓炎根本顾不得任何一件旁的事，揽住阿丑的双臂因紧张而微微疼痛，近乎贪婪得审视着他重获的珍宝。
确认这个人温顺地躺在自己怀里，一如从前的无数个日夜。
卓炎才能够安心，一切都尚有机会重来。
沈郁被丑奴的脸吓到了，怎么会有人遭遇这样的事情？瞧着床上那人可怜模样，沈郁就知道卓炎所谓的放在心上宠爱都是扯谎。
受尽宠爱的人怎么会是眼前这副凄惨样子？
鹤翁听了事情来龙去脉，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发愁：“老朽从不知道这种说法，不知道少主如何认定雪莲会对丑奴的身体有益？”
……因为上辈子亲眼见过。
卓炎装模作样干咳一声：“曾见过相似情况，不过一瓣花片融入香茶，那人的魂魄就稳固了许多。”
这可愁坏了鹤翁。
他都不知道昆山雪莲该如何入药，更别提吃了雪莲的羊了，难道真如卓炎所说，烤了喂给丑奴吃么？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谢山都没注意到小羊从身边溜走。
床上那具孱弱的身体对沈郁有一种莫名的吸引，他自心底莫名地对那人生出怜惜，生出想要亲近的心思，根本不受控制地向对方靠近。
丑奴干瘦的手腕搭在床沿，小羊羔抬起自己的蹄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沈郁，你要做什么！”一旁的卓炎怒不可遏，“敢伤他，我宰了你！”
“！”
丑奴的手动了动，缓缓握住了沈郁搭上来的前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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