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最有势力的妃族，赫连府的富丽显然远远小于它的实力，它位于雍京一处偏僻之地，远离繁华，却也不象幽荷巷那般幽静古朴，只是高墙圈了一处田园之地，建了一处黑瓦青墙延绵数里的大宅。
也不知是能工巧匠特意所为，还是依附地形巧夺天工，远远望去，如同一条卧息休养的青龙。
为避闲言，赫连容的父亲、静南候赫连潇风，数年前特地将东向一处高台拆除，去掉了昂首的“龙头”。
他这一生小心谨慎，唯一做的一件冒险的事，便是七年前的那出惊心动魄的大戏。而他这毕生一赌，将女儿送上了一人之下的贵妃之位，也将自已和赫连一族再次送进了命运的风口。
此时，雨停风已静，他靠在廊前的摇椅里，眼过处，一地残红碎瓣，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我种的芙蓉总是耐不过风雨呢？“
赫连容轻轻地捶着父亲的背，延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因为现在还不是她的时光，您想尽法子想让她绽放在不属于她的季节，但。。。这样的她，是不堪一击的”
赫连潇风笑笑，眼神穿过花枝，穿过青墙，穿过山脉和河流。。。。
“是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这世上最美最艳丽的芙蓉，那是在洛粱，别人说，这是南方的花，不能开在北方，可我的祖母，偏偏就将她种的漫山遍野。”
赫连潇风仿佛看见了那几乎蔓延到天际的芙蓉花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惊喜地看着这满世芬芳。
嘴角带着笑，许久才怅然道：“可是，等我来了南方，却再也种不出那么好看的芙蓉了…”
赫连容的手滞了一下：“我们会回去的，安武已经上路，岐燕一战避无可避”
赫连潇风长长地呼了口气：“有没有找到书信？”
“没有，今日我特地放他们回去，想要观察神色，查出蛛丝马迹，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又命人搜寻了一遍，也是一无所获，您说，他举家流放横栾，这一生怕是再无回雍之日，又能把书信藏在哪呢？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书信”
“举家？难道不是留了一个吗？”赫连潇风轻飘飘地道
赫连容：“是，可是那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别小看了孩子，盯紧了”
“他已经被送去了恩过殿，我会派人盯着”
赫连潇风起身，端过几上的茶，吹去浮沫，细细品上一口，重新闭上眼睛躺了下来：“这胡毋后倒是为我们办了件好事，若是这孩子也一同去了，我们怕真是无从下手了”
“是，只是没想到，连四平公主求他父王，君上都不肯相允，而胡毋繁星想要什么，他都能答应”
赫连潇风听出女儿口气里的酸意，淡淡地道：“你要记住一点，不要和胡毋繁星争什么，我们和她要的东西不同。”
赫连容垂首低声道：“女儿明白，只是，想不通，那哑巴每日里不喜不言，凭什么就可以让君上这般俯首贴耳？若论姿色，我也不比她差上几许，若论情义，这么多年来，操劳后宫大小之事，且不说雁熹，那雁覃可是他的长子，又哪里不如吟鸾宫里死气沉沉的那个了？”
赫连潇风起身，回过头来逼视着赫连容，一字一顿地道：“我告诉你凭什么，凭她是胡毋繁星”
赫连容不以为然：“那又如何？胡毋世家早已死绝，她一人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也不如何，只是她四岁就能预言如日中天的朝颜王后命陨冷宫，能看到迎霞殿黑烟笼罩不详，这样的人，她不来招惹你，已是我们的大幸，你何苦为了一点儿女私情，耿耿于怀？”
赫连容咬着嘴唇：“容儿明白了，父亲，女儿今天是有件事心里觉的不踏实”
”什么事？“
赫连容沉吟半晌，好似不知从哪说起：”君上怎么不肯见安武？“
“不是你在从中说服吗？”
“原本我也以为如此，但今日静心下来想想，未免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些”
顿了一顿又道：“就象七年前，三王子夙晔的反击，不也是顺利的出奇吗？”
赫连潇风目寒光一闪
想起某个夜晚，夙羟象狼一样幽蓝的眼神，俯视着他：“您必须做出选择，我，或是夙晔”
有着这样眼神的人，怎么可能在仅仅七年后，就彻彻底底丧失了他野兽般的嗅觉呢？
他打了个冷战，他本该想到这一切的，只是当一个人太想太想往前走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让自已忽略身边的危险。
他闭上眼睛：“你回去吧，让我想想，好好地想一想。。。。”
赫连容的步辇入宫时，已近酉时，雨后的斜阳分外的明艳，柔和地映在她脸上，一片迷蒙蒙的红，就象新娘蒙着的盖头。
步撵轻摇，望着这一路黄瓦黛墙，竟有些失神起来，七年前，她也是这般在轿上轻轻晃晃地抬进岐宫，那时，雪刚刚化，阳光正正好，她偷偷掀起红盖头，想要偷看她十七岁时的幸福。却不小心看见一地带血的纷乱脚印，沿着那些脚印，她看见了数以百计的层层叠叠的尸体，还有那高高悬挂在楼台之上的人头，人头血迹斑斑，发丝披散，一双眼睛圆瞪着，看着这一路而来醒目的红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夙晔的眼睛，从前那个说要娶她的夙晔。
她好像忘记了哭，却把那精美的嫁衣吐了个天翻地覆，好像记得，这嫁衣，原本也是准备着嫁给夙晔时穿的。
她喜欢夙晔吗？好像也说不上喜欢，好像就是进宫给和仪贵妃贺寿时，无数个人里，她看了他一眼，他恰好也看了她一眼，眼中好象带着笑，过了没多少日子，父亲跟她说，三王子想要她做侧妃。她点头，好啊。
再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又跟她说：“太子继位后可以立你为贵妃”
她也点了点头：好啊。
只是心里有些失落，不知道他的弟弟会不会也有一双那样会笑的眼睛。
但夙羟的眼睛从来都是冰冷，即便他将她拥在怀中的最热烈的时候，也是冷的。
后来，她有了雁熹，再后来，她还有雁覃，好像那双会笑的眼睛就在记忆里渐渐消失了
从前种种，都似梦境般的“好像”，模糊的如同前世一般清淡
但现在，路过那座楼台，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双空洞洞的眼睛笑着看她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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