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钦远远地就望见花丛中的皇帝朱祁钰正长身站在亭中的书案上,白宣黑墨,挥洒的甚是豪爽,抬眼望见隔着千红斑斓的艳丽,衬着曹少钦一身的缟色更显人俊美孤傲,上挑的桃花眼流光一转,慢悠悠地正要施礼,朱祁钰已经率先迈步下了台阶,手掌一翻将人还未矮下的身子托住,抓着人微凉的掌心柔声:“少钦你来了,快快随朕入亭,朕刚刚画了这花草,正觉少点什么,恰好你来了,朕望见你才觉得,一丛的万紫千红独独少的正是你。”
“皇上可真会说笑了。”曹少钦脸上没什么表情,斜睨着案上的墨色花朵:“这花俗气的紧,臣不喜。”
“好好,少钦不喜,朕便铲了去,只是今日得让朕将你留在纸上可好。”
曹少钦眉目间看不出情绪:“要这纸何用,皇上要是喜,只需传唤臣来便是。”
“前几日你就以东厂事务繁忙推迟了。”年轻的皇帝面露一丝不悦。
“皇上,政务要紧,今日臣不是来了,顺便……”曹少钦拢在袖中的腕子一转,食指轻点,随行的人立刻将鳞次栉比的奏折呈了上来,摊在那处案子上,遮了大半的纸张。
朱祁钰望着堆在那处的明黄色拧紧了眉头,即使不去翻开查看,对其中内容倒也能猜测大半,无非就是有关废储改立的事情,以王直为首的一班人日日往上递折子,惹得皇帝龙颜大怒却仍不自知,愚钝的固执己见。
朱祁钰的眼睛在曹少钦的脸上转了一圈,他松开了握住人的手,撩袍坐下,他如何不知曹少钦本是从小侍奉在他的哥哥,也正是这个大明王朝原本的皇帝朱祁镇的身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浓意厚,王振掌权时,曹少钦不过是个内廷总管,朱祁钰被推上皇位后,便陆续给予了曹少钦从未有过的权利,委派他为司礼监兼东厂的督公,手握兵权,调遣内侍,权倾朝野,何等风光。
曹少钦自然明白朱祁钰这一番浩荡皇恩自不是白白给予的,天下尚没有白吃的午餐,朱祁钰这堪称讨好的行为目的只有一个——让曹少钦为他所用。
至于这个‘用’字要如何理解,倒是要看皇帝的意思,毕竟曹少钦无论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是明白若没有朱祁钰的施于,他这督公是半点也风光不起来。
曹少钦是不喜朱祁钰的,原本他年纪尚幼净身入府,随从的便是朱祁镇,他年长十岁,自小看着这个宛若弟弟的孩子慢慢长大,曹少钦如兄如父,待他很好,而朱祁镇也为人敦厚,虽是贵为太子,却从未看轻曹少钦,偶有顽皮贪玩时,被先生抓来不便责打,于是负责伴读的曹少钦就遭了殃,才挨了两下板子,朱祁镇就红了眼眶,抱着先生苦苦哀求了半天,才总算免了曹少钦的无妄之灾,朱祁镇此后再也不敢擅自逃课玩耍,兢兢业业地读书用功,曹少钦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晚朱祁镇抓着他衣襟小声道歉的模样。
曹少钦从那时就决定要永远追随着朱祁镇,侍奉在他身旁,看着他成为一位明君,千古流芳。
曹少钦是这样想的,自也是这样做的。
但他无论如何侍奉周到,也不过是朱祁镇的衣食起居,前朝万般汹涌潮水也灌不进内廷的这道门槛,等到曹少钦得知朱祁镇要亲征的消息时,王振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为了一己私欲毫不迟疑地将年少的皇帝推上了风口浪尖。
曹少钦再劝终究也是晚了,只好请命也一同前往,长路漫漫,刀剑无眼,曹少钦自小的一身功夫也总算能够派上点用场,到底也要保得住朱祁镇性命才好。可未曾想话刚出口,朱祁镇毫不迟疑地就拒绝了,无论曹少钦如何磨干口舌,往日待他温厚宠爱的皇帝却仍是摇头,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坚持,曹少钦打小与朱祁镇一同长大,怎会不知道这位少年皇帝的性子,平日里的万般迁就,却在今日都化为强硬的固执,正如曹少钦期望能够护得他周全,朱祁镇又何尝不是生怕瞬息万变的战场生出端倪,伤了曹少钦。
最终,曹少钦也拗不过朱祁镇的旨意,只得在临行前将他最喜的吃食裹了一大包,站在城门前望着军队渐行渐远,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端的是壮观无比,彰显大明国威浩瀚,而也先的部队不过区区两万,何况我朝有皇帝亲征,振奋士气,所有人都以为胜利在即,此战应不费吹灰之力,连同曹少钦也未有过多的担忧,直至战败的消息传递至京城,朱祁镇生死未明,朝野震惊。
只是那一夜,后宫哭嚎震天,曹少钦在一夜间花白了头。
第二日,朱祁镇被俘的消息传来,宫中才稍稍镇定了些,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尚幼,原本在朱祁镇出兵时代为执行监国的朱祁钰立刻被推举了上来,名正言顺地做了明景帝,改年号为景泰,而远在异国他乡的朱祁镇,已被弃之敝履,抛诸脑后,无人挂怀。
“少钦可还念着?”朱祁钰随手捞起一本奏折,似是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一句。
“念着。”曹少钦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慢悠悠地在光滑的额角擦拭着:“念着皇上答应给臣的那对铜胎掐丝珐琅,何时才兑现呢。”
“瞧瞧,朕真是疏忽了,描金的铜胎掐丝珐琅倒是真废了些功夫,不过这会也早做好了,放在朕那里,少钦一会随朕去取如何。”朱祁钰不动声色地翻完了几本奏折,竟未见王直的半点笔迹,于是装作随口一问,风轻云淡:“怎么近日王直如此老实?”
“臣知道皇上看着他心烦,折子就不递过来扰了皇上清静。”曹少钦随意在凉亭一角坐下,挨着精致的糕点果盘,也没有要等皇上吩咐的模样,信手捻了一块就往口中送。
“少钦真是贴心,王直到底也是老臣,虽然絮叨了些,朕也不好不理,他有上书写了些什么?”朱祁钰不肯罢休,仍是盯着曹少钦,只是眼睛停在人雪白的贝齿上,酥脆的榛松果仁黏在淡粉的唇上,小巧的舌便是轻轻一勾,将唇瓣润的晶莹光泽,看的朱祁钰胸口一热,手中的奏折就随意放下了。
“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罢了,天位已定,宁复有它,皇上想立谁为太子,自然谁就是太子了。”曹少钦敛了眼,丝帕又在唇角轻轻擦拭着,将未舔尽的残屑统统抹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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