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随着曹公公一起出门的宫人都是谁，全都给朕滚过来！”朱祁镇话音一出，曹少钦便抓紧了朱祁镇的袖子，之前宫人们多嘴时被割舌的惨叫仍然存留在曹少钦的脑海中，曹少钦知道朱祁镇现在已然变了模样，若是他执意隐瞒，只怕那些随从都得掉了脑袋：“敬妃，是敬妃，但是臣已经教训过她了！”
“怎生教训？”朱祁镇狐疑地盯着。
“自然是打回去。”曹少钦知道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这般放任下去，儿时的一退再退显然已经不适用，朱祁镇对他的欲望因这八年间的苦疾变得扭曲，越是拒绝反而越是令他变本加厉，曹少钦思及至此便决心做出改变，他伸出手臂勾住朱祁镇的脖颈，依在人脖颈间叹口气：“臣知道敬妃也是挂念皇上，因此才留了手，不然怎地也要告诉皇上，将她丢进冷宫才好，几十个巴掌当真是打的轻了。”
朱祁镇听到曹少钦这般说，果然拧起的眉头微松，也不再提这事，只是疼惜地抚着人脸颊的血痕：“请御医了吗？”
“臣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还不会放在心上，瞧那柑橘生的真可人，皇上再不给臣尝一颗，臣可要等不及抗旨自己摘了。”曹少钦嘴角挽着笑，起身站到绿莹莹的柑橘树上，摘了两颗柑橘剥开，含着橘瓣便喂了过去。
难得的柔情蜜意倒是令朱祁镇暂且忘却了怒意，这些时日的相处，朱祁镇也觉察到了曹少钦或多或少的抗拒，虽然曹少钦没有明说，但动作中无意间的躲避与惧怕早已刺痛了朱祁镇的心，但越是如此，朱祁镇就越是想要将此人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心中压抑了多年的阴霾一旦得了空子便乌云缭绕，对方越是后退就越是要步步紧逼，他早已认定这是他的妻，生同衾死同穴，片刻也不许分离。
曹少钦本也是碍着与朱祁钰之间的种种，不愿与朱祁镇过多亲昵，但这番作为却适得其反，他知朱祁镇爱自己爱的惨了，索性也一并说服本心却接受这般因他而性情大变的皇帝，不再顾忌着旁人，如当年侍奉他一般自然而然，倒也是逐渐放开了手脚，朱祁镇空闲了便带着曹少钦去百果园游览放松，今日则做了普通百姓打扮在京城内四处游览，有了曹少钦在身边，朱祁镇也不会过多担忧安危，未带侍从反而松快惬意，野外共骑一乘好不快活。
京城的繁华街市熙熙攘攘，如今战事已了，国家正欣欣向荣，朱祁镇虽然严苛却仍是待民极厚，曹少钦虽已不去过问前朝之事，但望见百姓脸上的微笑便知道朱祁镇并未食言，他仍记得曾经与他的约定，做一位明君。
两人均着了极为朴素的衣衫，混在人群中一同缓慢行进，朱祁镇听的一旁热闹，便拉着曹少钦凑上前，原来是外地来京的马戏班子正在搭台表演，一群身着红绿艳服的人正敲锣打鼓地吆喝着，中间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娃娃用口叼着竹棍，上放摞瓷碗，双手也均作出平衡的姿态，看的人群中直叫好，朱祁镇也跟着拍巴掌，笑着问一旁的曹少钦：“以少钦的功夫可做到如此？”
曹少钦盯着额头见汗的女孩摇了摇头：“惭愧，这等高超技巧少钦是学不来的，倒是比砸碎瓷碗，少钦自问能夺得头彩。”
朱祁镇笑的更是开心了，曹少钦一向正经自持，难得与他说句玩笑话，便伸手拉着曹少钦的手拍了拍：“看来得好好赏这女娃娃了。”
大抵是周围热烈的喧闹气氛也冲淡了两人之间隔阂的封建阶层，曹少钦也未抽回手，朱祁镇的指尖捏着他的掌心微微用力，指甲调皮地在软软的缝隙中刮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好似回到了他们年少时亲昵的模样。
曹少钦正觉心间软软糯糯地受用，突然几声呼和突兀地插了进来，一行穿着官兵服饰的人冲破了人群，径直走进圈内大声叫嚷着：“嘿嘿嘿！谁让你们在这地界卖艺的？也不打听打听这这里是谁的地盘，凡是想在此处做买卖，须得每个月给兄弟们酒钱！你们懂不懂规矩！？”
围观的人群显然认得这群官兵，互相推搡着很快就一哄而散，原本在一旁吆喝的班主立刻凑上来赔笑，声称自己刚刚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尚未落下脚，没来得及打点多多得罪。
“看你倒似个明白人，那么便拿来罢。”为首的官兵手一摊：“不多，每月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班主咋舌，这京城的物价本就高昂，他们初到此地租下小屋后便没剩多少余钱，三两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苦着脸直抱拳：“各位官老爷，可否宽限小的几日，这初进城实在没有这样多的身家，本想今日赚上几文吃饭，这不各位老爷来了，生意也做不成了……”
“你这倒是怪到老子头上了！？”那官兵嚣张跋扈的惯了，听人这样一说立刻瞪眼抬手一个耳光就切切实实地抽了上去。
朱祁镇看的直皱眉，还不等言语，一旁的曹少钦已经从他的掌心挣脱，脚尖一点便飘然落在为首的官兵面前，素白的掌心啪地一下就将那耳光硬生生地抽还了回去，其他原本聚拢在一起看笑话的官兵立刻纷纷抽出兵器围拢过来，曹少钦却只是一个拧身，抬手衣袖一敛，几把闪着寒芒的兵刃便统统脱了手，曹少钦冷笑一声，掌间内力暗催，身子转了个半弧，被他拢去的长剑纷纷断裂，数十道寒芒划出破空之声，将一群官兵头顶的纱帽统统打落，直吓的几人面色苍白跌在地上高声怪叫着纷纷逃窜。
曹少钦侧身归位，站在了朱祁镇旁边，飘飘落下的月白衣衫不染纤尘，朱祁镇盯着人半侧的脸颊顿觉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曹少钦出手了，往日在宫中曹少钦总是因为与他身份有别而拘束着，身为大内总管也少有需他亲自动手的时候，虽然朱祁镇已经说过不许他再对他行跪拜之礼，但曹少钦每次仍在见他时自觉地矮身，时刻不忘君臣有别，而现在的曹少钦身腰挺的笔直，素来喜爱穿着的白色衣衫衬着此刻神采飞扬的眼眸，仿若翩翩少侠，不落人间，眼中俾睨天下的气势恰是他与生俱来的傲骨。
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也正是朱祁镇爱他的模样。
是应翱翔天地的雄鹰，纵情穿梭的鲲鲸，却偏偏被红墙金瓦困于一隅，割了翅，断了鳍，敛了一身锋芒，为他膝下臣。
一群被官兵吓到的艺人们看到曹少钦如此仗义伸手，纷纷围拢过来道谢，靠的近了，那女娃娃盯着曹少钦脸色微红，曹少钦本就生的好看，着了一身的白色更显丰神俊朗，真叫人觉得不似凡尘俗物。
曹少钦却将拢在袖中的手一摊，几个钱袋便落在了班主用来讨钱的笸箩里——正是曹少钦刚刚教训那帮官兵时顺手扯下的。
班主怔了怔，曹少钦笑道：“刚刚那群仗势欺人的官兵叨扰了我家公子的兴致，也坏了班主的生意，因此这才略施小惩，这些是班主应得的。”
班主这才注意到曹少钦身后的朱祁镇，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虽看两人身着朴素，但衣料却俱是华贵织锦，知道对方定然非富即贵，立刻点头称谢：“多谢两位大侠，徐某大恩难报，此刻已是午时，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脸来鄙舍一坐，也好叫徐某好生招待。”
曹少钦转头看着朱祁镇，朱祁镇上前一步点了点头：“班主客气了，那么便叨扰了。”
曹少钦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朱祁镇竟然会答应，朱祁镇却对他了然一笑，他本就囚在蒙古瓦剌一年有余，早已不再对粗茶淡饭有何不适，他只想多跟曹少钦在外单独呆上片刻，他喜欢曹少钦如此气宇轩昂的潇洒模样，这是在森严压抑的宫中绝无可见的光景。
弯曲的小巷一隅，徐家班新租下的落脚地是一所不大的四合院，推门进去便看见几个孩童正在大人的指导下刻苦用功，徐班主拍拍手令大家集合，说有贵客降临要好好收拾饭食，孩子们好奇地围拢打量着两人，不多时便有人奉上了茶水，曹少钦怕朱祁镇喝不惯，朱祁镇却摆手抿了一口，虽非宫中名贵的茶叶，却仍别有一番民间淳朴的滋味，朱祁镇点头称赞，倒叫徐班主不好意思起来，随口闲聊两句得知，他们是刚入京城，虽说是杂技班子，却因徐班主心软，道路上遇见无家可归的可怜孩童便随手捡了来，教授他们几招几势，将来也算是有个吃饭的本事，不至于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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