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主妇最怕什么?最怕人犯懒的时候, 一家之主莫名其妙领了一堆客人回来。
邹榆心听见门口动静,懒洋洋扇着扇子,准备迎接爷俩打回来的大排面。谁知道带铝饭盒出去打面的父子俩, 拎着空饭盒和两个客人回来了。
看见素素青豆,邹榆心忙绽开笑容:“哟,好久没见了,豆子,我正念你呢。进来进来,坐,我给你们开风扇。哎哟, 素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这裙子的蕾丝真精致,一看就不便宜。哪里买的?哪条路?就是说, 要跟你们年轻人多交流。我都不知道那条路现在在卖时装, 我记得以前不都是做旗袍的嘛。”
青豆礼貌与邹榆心打过招呼, 蹲下身, 逗草丛里的猫咪:“咪咪, 咪咪。”
阳光撒在奶呼呼的绒毛, 镀上一层天使的光圈。小家伙长大不少, 鼻子上的黑斑越发明显,变丑了。
顾弈说, 这只猫后来老来他家,尤其是饭点。说到这里,他抬起左腕,“十一点一刻,你看,到饭点了。”
那边邹榆心拉着素素聊天, 顾燮之往厨房去,青豆低声问:“你叫我来你家干吗?”
“我叫了吗?”顾弈装傻,“不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青豆气得吹额上的碎发,“顾弈!”
他笑着拉拉她的手指:“逗你的。”他没有办法,示弱道,“我鼻青脸肿回来,我爸妈问我怎么搞的。”
青豆紧张:“你怎么说的?”
他嘚瑟地使了个眼色,眨了下左眼:“我说,见义勇为。”
青豆被他逗笑了:“他们信了?”
“不知道他们信没信,反正我这么说的。”他刮刮她鼻子,“别怕,我爸妈不吃人。”
“我没怕。”她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就是吃饭,他们不会说什么的。”顾弈安抚她。
“你怎么知道!”青豆扁嘴。
顾弈哄她道:“他们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下次咱就不来了。”
青豆舒展酒窝,娇横他:“你说的啊,下次要是我不来,你不许怪我。”
“哼哼。”说的她好像敢拒绝长辈似的。
青豆见他撇嘴坏笑,伸手就掐上了他的脸:“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
七月盛暑,热流滚滚。
青豆掐上顾弈脸颊,摸到一手滑腻的汗。他热成这样,还跟她在外头看猫,也不知汗流进伤口,疼是不疼。
顾弈认输:“我哪敢啊,现在以你为大。”
“豆子!”邹榆心左右寻她,想问她有什么想吃的,一出来,碰上蹲在树底下打情骂俏的情侣。青豆那眉眼,哪有平日的乖顺样,俱是女友的狠劲儿。而她那位混不吝的儿子,低眉顺眼,一副打骂任凭的好脾气。邪门儿了。
青豆闻声松手,立起身体,眼里全无骄横,不自在地羞下脸庞:“阿姨,怎么了?”
再看向顾弈,手抄进兜里,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邹榆心咽下胸中那口怪气,问青豆:“豆子有什么想吃的吗?”她家什么都没有买,怕天热放不住,最近每天吃食堂。
青豆软绵绵:“随便什么都行。”
邹榆心仿佛得到赦令:“那就吃面吧,阿姨弄凉面好不好,吃得清爽一点。”说着扬声一喊,“烧水下面!”
-
顾燮之负责下面、过冷水,邹榆心负责挨家挨户借蔬菜。素素跟在邹榆心后头走人家,欣赏别人家的布局。
屋里剩青豆和顾弈和一只猫无所事事,坐在冰凉膈屁股的红木椅子上,吹风扇。
青豆见他拿手帕轻掖伤口,问他,“伤口还痛吗?”
顾弈抓过她手臂,轻轻拧了一记,面无表情:“这样你痛吗?”
青豆摇头。这算什么痛。
真是铁打的程青豆。他失笑:“那我也不痛。”
青豆没打算掩耳盗铃。在开饭前,她要弄明白,等会会发生的话题。她这样的好学生,不打无准备的仗。
而顾弈坚称就是一顿饭。
青豆眯起眼睛:“不会等会又要上演民政局那出吧。”
“你想吗?”顾弈恍然挑眉,“你想的话我安排。”
切。青豆没理他,伸出小指,“拉钩啊。”
他没伸手指,不满地嘶了一声:“程青豆,你也太不信任我了。”顾弈怎么会把她丢进孤立无助呢?
青豆挤出无奈的酒窝,指了指小腹:“我怎么没有信任你呀。”
啊?你看看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顾弈脸没板住,偏头憋笑。他不该笑的,但程青豆的表情太可爱了。几秒后,小指伸到她手边,与她勾上。
他迟疑地往厨房扫去一眼,确认顾燮之背对他们,正在看锅,手轻搭上她的小腹:“那”
青豆言简意赅:“按最简单的计划执行。”
顾弈垂首沉默。
“听明白了!”青豆指挥部生气了。
顾弈没有看她,盯着地面:“收到!”
青豆噗嗤一笑,勾着他的小指轻轻摇晃:“没事的。”就当是个意外。绕过这颗石头,继续往前吧。
门外,传来素素和邹榆心的说话声。那是素素特意拔高音调,传来的信号。
顾弈低下声,交待道:“我明天要回去一趟,车票都买了。出来没跟导师说,周一有个手术展示,必须到场。”
青豆哎呀了一声:“那你快去!别耽误课题。”
“小事,我去一趟就回来。”话没说完,青豆赶紧截断,“你别回来了,没事的,我这边会弄好的。”她鼓鼓嘴,“我跟素素说好了。”
简单一句话,把顾弈气得脑袋一涨,针脚差点崩线。“程青豆!”顾弈紧紧攥住她的手,“你他妈等我回来!”
“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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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煮起来很快的。邹榆心刨黄瓜丝和胡萝卜丝,素素摘豆芽,两厢下锅简单过水,拌菜就有了。
青豆不好手闲,切葱姜蒜,挨个摆碗,倒入芝麻酱,分别滴两滴麻油。
三个女人一加入,凉面很快做好。顾弈见青豆直接吃,轻咳一声,示意她先洗手再吃。
席间,邹榆心和顾燮之果然一句话没问青豆。夫妻两像被下了令,话题绕家属院一圈,连他们小时候的糗事都带了一嘴,愣是精妙避开了青豆的感情生活。
青豆渐渐放下心,继续扒面。齿间一咀,葱腥味冲上鼻腔,引起猛烈的喉间反噬。
刚刚切葱,她因吊着精神,有意屏息,避开气味,到吃饭这种关键时刻,反而掉下链子,没受住。
她气血倒涌,肠胃翻搅,憋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由心中埋怨,还不如一直紧张兮兮比较稳妥呢。
他们正在聊于雨霖和孟庭的事,街坊都说他们还好着,只是分居两地。这几年于雨霖拒绝一切介绍,清心寡欲,更让人确信此非谣言。逮到知情人素素,邹榆心可没放过八卦的机会。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青豆耳朵跟堵住了似的,忽然之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舒服模糊了时间概念,她感觉半辈子憋了过去,而实际上,过去仅几秒钟。
人被拽往室外时,她抽出一点清醒,听见顾弈说:“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走到室外,青豆彻底放松,下颌被顾弈一捏,嗳出股吓人的气流。他一下一下为她抚背,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想通了,自言自语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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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榆心不是傻子。
顾弈不说,还耳提面命,她不好多插嘴。等青豆一走,她抓住儿子问,豆子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吃饭的时候一直不说话。
顾弈没管她的明知故问,“我明天要回学校。”
“哦,这就走了啊。”生儿子就跟养了一阵风似的,突然刮回来,突然又刮走了。
“过几天回来。”
邹榆心:“啊?”
“有事。”
“……什么事啊?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顾弈瞥了她一眼:“你能准备什么?”
“摇床啊什么的?”邹榆心说完,小心翼翼观察顾弈。
“不用了。”顾弈神色淡淡,朝她伸手,“给我点钱。”
养儿子确实是养一阵风。卷走了她钱包里所有的钱不算,还倒欠债。夕阳西下,又是周五,来不及去银行取钱,邹榆心跑去跟隔壁两位老师挪钱。
把两千块递给顾弈的时候,她说:“你想好了啊。我们可什么也没说。”
她和顾燮之当然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甚至可以说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时机。和隔壁教授家的情况不同,他们和青豆家毕竟是老街坊,来来去去亲朋好友都认识。所以,他们一定不能出面做恶人,说冷硬的话,或者做出棒打鸳鸯的行为。
如果顾弈决定了,那是最好。免得她出面。
长辈考虑事情,听起来总归是有些无情的。
顾弈不想多说:“知道了。”
“她家里……”邹榆心看到他的伤,就知道青松肯定知道了。当年要多宝贝妹子有多宝贝,知道这小子毁了宝贝妹子,肯定是要下手的。她虽然心疼,但想的却是:活该。
“没事。”
“那后面怎么说啊……”
“等我毕业了,就办酒。”顾弈话止于此。
蓝色扇叶清凉扬过,拂起白蕾丝窗帘的下摆。
邹榆心表情一耷,心事重重。
没精打采的顾弈提起声音:“你别摆出不高兴的样子!”
邹榆心挺直腰板,就算唉声叹气,也理直气壮:“我哪儿高兴得起来!我儿媳妇这几天要吃苦头!我现在难道要笑吗?”
顾弈牵起嘴角,满意地搂过妈妈的肩:“很好,这才对。”
邹榆心咬牙切齿,又拿他没有办法:“畜生!我就是养了条小畜生!”
顾弈承认:“我是畜生,但我给你找了天底下最好的媳妇儿。”
在有了顾梦的前车之鉴后,顾弈绝不碰硬,全挑邹榆心的软肋捏。
邹榆心心里纵有一百个不是,也只能往下咽,接下儿子递的台阶,白他一眼:“你知道就好,对豆子好一点。”到底是谁伤了姑娘的身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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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风波不断,但是事情基本走到了尾声。
青豆睡了个好觉,周六一早背上包,拿上素素的证件,往宁城出发。昨天吐完抬起头,顾弈眼里的心疼支离破碎。青豆身体难受的同时,心里也难受。她希望顾弈还是很骄傲,很臭屁。她不喜欢他亏欠她的样子。
离开宿舍前,金津问她回家吗?
青豆摇头,告诉金津,这两天去素素宿舍住两天,下下周,出版社的编剧老师要是到了,她就要上岗打字员了。
金津羡慕到打滚:“你这本事,明年分配取消,也能找到个工作呢。”
是的,青豆真的有好多事情。思及此处,她脚步不由加快。
经过第三教学楼,正好碰上傅安洲考试。他最后一门,考完解放,八月底赴美交换。
金融系的考试很水,考前也不紧张。他连书都没带,就兜前一支笔,轻装上阵。
傅安洲见她背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闲聊般对青豆招招手,问她干吗去?
青豆见到熟人,也实话实说:“我去宁城找我哥。”
傅安洲:“一个人?”
青豆点头。
傅安洲:“去多久?”
青豆想了想:“一周吧。”
他下意识取出钢笔,指尖转了几圈:“你大哥在山上是吗?”
“是啊。”
“可以求个平安符吗?他们出国都要带个平安符在身上。”也不管顶不顶用,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可以的。”庙里的抽屉里,青豆见到好多手工做的平安符。
他问:“亲自去求会不会更灵验一点?”
“可能哦。”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青豆才不同意嘞,她是有事去的。
但当傅安洲说,开车一起去,车上有空调,可以听歌,很舒服时,青豆懒惰的心蠢蠢欲动。
她不是第一次被傅安洲蛊惑。以前是少不更事,没有防御能力,但这回青豆特别心甘情愿。
她想要清冬舒服地走。
与其在酷热的天气抽奖一样挤长途车,不如厚厚脸皮,舒服地去。
傅安洲到底是傅安洲,一句话拿捏住了青豆。这么热的天气,有顺路的桑塔纳,谁愿意坐那臭气熏天摇摇晃晃的公车。上回坐公车陪她去南弁镇,他就差点死过去。虽然青豆很坚强,但能舒服,谁会不想舒服呢。
何况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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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宁城市里,青豆下了趟车。她没有说去医院干嘛,只说很快回来。
实际她没有很快,进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傅安洲扶着方向盘,思索要不要进去接她。他认为,她应该会很虚弱,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她倒好,蹦蹦跳跳拎着两支绿豆冰,一点也不稳重地狂奔向他:“啊!好了好了!吃冰吃冰。”
医院的酒精味难闻死了。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意识到了不好,特别闹腾。青豆用意志力战胜了恶心。因为想吐,对医生表现得很不耐烦,好像一个流胎的“惯犯”。不过拿到药,她还是很认真地跟医生和护士各确认了一遍服用方法。
一出来,青豆就买了两支冰。她记得傅安洲喜欢绿豆多过红豆。
“好了?”傅安洲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好啦!”青豆扫见他的眼神,拿咬掉半支的绿豆冰挡住,“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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