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豆, 你高兴什么?
对啊,她高兴什么。被他冷不丁戳破,青豆颊上烧起两团火。
随话音落下, 车也开到了东门桥。夜晚故地重游,顾弈五味杂陈。她休养身体的那一个多礼拜, 他差不多每晚都这个点走。这条路上多黑,车棚灯光多暗, 哪几处砖块下是空的,容易绊脚,他皆熟稔于心。
顾弈敛起笑意, 交待青豆道:“早点睡,这两天不要吃烫和冷,弄点温的。轻微牙酸,是正常的。”
青豆积蓄气力正要说话, 就迎来了车尾气。
他没有下车,急着走了。
弄牙时、在车上,顾弈看了好几回表。青豆猜测他有事, 只是没有说。
细想应该是磨完第三颗牙,他准备停止,上补牙材料。想来那个点应该是时间门快到了。但当时青豆没看出来,以为他逗她, 还强迫他搞完了。
他总是这样,一路兜着心事, 只在最后一刻通知她。不对,压根儿都没有通知!
青豆慢吞吞挪回家中,心情莫名失落。奇怪,对谈氛围很友好, 也没有吵架,但为什么她有点胸闷。青豆喝了半碗温粥,草草洗漱,疲惫地倒进被窝,两手一抄,箍紧青栀。
青栀的身材越发好了。骨架子修长,身躯曼妙,肉眼看过去,极容易被迷得五迷三道。饶是这么美,青豆仍是嘀咕了一句:“太瘦了。”没有男人抱着舒服宽敞夯实。
青栀:“老师说我胖,让我少吃点。”
“为什么?你还胖?”
“她说,我有几个动作因为体重控制不好,弹跳力不够,做得不到位,大跳跳得不高。”青栀把话记住了,饭一口没少吃。就像她每日的作业,虽然拖拉懒惰,但记作业倒是一回不落。
青豆立马严厉,捏捏她的大腿:“那你得少吃点!”
“啊?”青栀生气,这个程青豆怎么这么没有原则啊。她反手控制住青豆,拱她软乎的垭口,“你说我胖!你才胖呢,你这儿特别胖!”
青豆搂住她的脑袋,严实上被子缝隙,防止暖气散掉:“老师让你少吃点就少吃点嘛。做好舞蹈动作更重要。那天老师不是说了吗,你可以试试明年的考试。”
“很难吧。”
“难也要考!考试不难还叫考试吗?”青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初中毕业不读书了吗?舞都学了这么久,不能浪费以后做个舞蹈老师多好。”
青栀自己也知道,没有一门技术傍身,初中毕业只能去百货大楼。她不像青豆,有吃苦耐劳勤恳刻苦这么一项品质就饿不死了。拿出放大镜在程青栀有限的生命里仔细寻找,有的似乎只有跳舞这么一项能力。
青豆说:“你别说考不考得上中专了,要算是考上了,去念中专,你还得学习。你看素素姐姐,在学校打了两年的算盘。说个热门的,你要是去护校,得背好多书。你肯定不行的。跳舞多好,你要是努力考上了,以后只要跳舞,不用做作业了!”
“真的吗?”真的不用做作业了吗?
青豆没上过艺术学校,又哪里知道。只是上回碰到文化宫老师,老师说艺术学校不重视文化课,建议栀子考。青豆给青栀画饼:“当然啊,舞跳好就行了!”
黑暗里,俩姑娘脑袋挨一处,美目含光,唇吻翕辟,颇有聊斋的气氛。吴会萍支床睡在客厅,听见她们姐俩说考舞蹈学校的事,犹豫开口:“那学校有谱没谱?”
青豆:“当然!人家舞蹈学校和银行学校卫校工程学校都是一样的,培养专业人才。出来肯定能吃上饭。”
吴会萍犯嘀咕:“顾弈他妈不是说在北京考吗?”学个舞蹈还要跑去北京?
蓉蓉也躺下了,替小床上的东东掖好被子,她压低声音道:“她上的那叫军艺,好像各部dui送去代培的,一般人应该去不了。文化宫的老师说,上海有舞蹈学校。”
青栀:“邹阿姨说,我可以考的。我去学跳舞的时候,她跟我说学得好以后可以考军艺。”
青豆翻白眼:“人家客气客气的。”
青栀娇哼:“你怎么知道!反正人家对你都不是客气,对我就是客气。”所有人都关心青豆的工作,今天倒是难得围着她转,青栀有点飘。
隔壁另一个被窝的青松打岔取笑:“青豆和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没办法啊。”
青栀哑口,被窝里报复青豆,咯吱她痒痒窝。青豆哭笑不得,缩着身子一个劲儿地躲。
“考啊,学舞蹈也是学习,人还是得学习。”一家都在愁青栀毕业做什么。如果可以把舞蹈学好,以后邹榆心那边通通关系,塞进文化宫做舞蹈老师也是不错的。
蓉蓉:“你现在知道学习了!当年干吗去了!”
青松搂住媳妇儿,嘿嘿装傻。
青豆轻声对青栀说:“你这两天少吃点。好好听老师的话。”
青栀不开心,背过身去。听见青豆的交待,她肚子又饿了。“我不想念书了。”
青豆叹气,下巴贴到青栀的肩上,“又怎么了,不是说了,念舞蹈学院不用学文化课嘛。不学文化课,你还不高兴啊?”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而且我也不一定考得上。邹阿姨说那学校很难考的。”
“北京那军艺我们哪能去啊,我们去考上海的,比较近。”
青栀琢磨:“可是我就想去北京。”
青豆:“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你能考上再说吧。”
青栀难得迷茫,转了个身问青豆:“姐,你说我嫁个高干怎么样?”
青豆被这一声难得的姐给迷糊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青栀在说什么。“什么意思?你……才几岁就处对象?”
“没有!”青栀捂住青豆的嘴巴,把她拽进被窝,气声私语,“我逗你的!”
“你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些眼高于顶的高干是你想的?”
“我怎么就不能想了!就许你嫁有钱人!不许我嫁?”青栀翻白眼,“我可比你漂亮多了。”
青豆失语。这丫头的自信塞到那帮打小跳舞的小天鹅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行行行,你漂亮,你最漂亮,你这么漂亮那就去考军艺。”
说到漂亮,青栀绝对不嘴软:“考就考!”
青豆一乐:“考上了,咱这儿的高干算个屁,北京的高干才牛呢。”
青栀怔了一瞬,脑袋上冒起一束烟花:“有道理。”
呼吸声很快均匀起落,全家都睡了,就青豆的黑眼珠子还在乱咕噜。她脑子里装着青栀舞蹈考试的事,装着顾弈那张臭脸,还装着自己下学期找单位的事儿。可谓一团乱麻。
-
那头,同样不眠的还有顾弈。
家里又他妈在吵架。
邹榆心这晚宴请了一位老同学,此人名吴飞,心很野,军艺出来分到制片厂,本来是舞蹈指导,后来去上戏进修导演,现在在上影厂做导演,导了两部家庭题材电影。全毙了,一部没上映。
多年没联络,要不是顾弈问起,邹榆心差点都忘了。本来只是叙旧,谁晓得一通电话,吴飞说要当面叙旧,就这么坐车来了。
顾弈在吴世康门诊待到天黑,错过了聚会。
按照邹榆心搭桌子的忙活劲儿,应该请了不少人。
婶婶最喜欢明星,之前喜欢刘德华,还跑了一趟香港,今天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导演,她也一脑袋热,兴冲冲大早来点卯帮忙。
顾弈到家,餐桌一片狼藉,一点没有收拾。这对整洁的邹榆心来说,属实罕见。
不过也有可能客人还没走,所以没来得及收拾。
他快步上楼,想问两句上影厂的情况,也不知道邹榆心问了没。
刚走到楼梯半截,就听父母在吵架。
主题总结大概是:
你有过人,你欠我的,我跟老同学说两句话怎么了。
什么挨得近,我们跳舞的时候天天搂搂抱抱,你怎么这么迂腐啊!
是你儿子要找上影厂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儿子,我才懒得联系呢!做一天菜说一天话,我多累啊!
我怎么不累?我笑不代表我不累。我哪里笑得风尘,你给我说清楚!我们表演的时候,面部表情是有要求的,老师可不会教我们风尘。
顾燮之声音低沉,话被门隔档了。全是邹榆心在说。
顾弈揉揉太阳穴,跑去洗了个澡,再出来,一楼厨房亮起灯火。他爸在收拾桌子。
顾弈下楼,打量顾燮之的神色,清清嗓子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今天那个导演怎么说?”
顾燮之端着洗碗盆,徒手将食物垃圾畚入盆内,不紧不慢地说:“豆子要不要读个研究生?我们学校在招辅导员,本科好像也可以。我去打个招呼。”
顾弈光着膀子甩水:“她应该不想。”
顾燮之沉默劳动,不再说话。
顾弈转头,上去找他妈。邹榆心不负所托,非常靠谱,该打听的都打听了:“他们厂其实不太适合女孩子。青豆说是外地的,其实没离开过南城。他们要往外跟组,实地深入生活,帮作家编剧解决问题。说是文学编辑,经常各地跑,干的事儿挺杂的。而且感觉这行不稳定。看着挺风光的,结果一问,说剧本几经修改好不容易通过了,收到下发的生产令,兴冲冲投入热情拍完,临到送审,又不行了。去年出品十五部电影,说是毙了七部。他头发都白了一半!我记得他比我还小一岁呢,看着比我老多了。我看这行挺折磨人的。”
邹榆心本来还想,青豆挺有志气的,居然想放弃本身的工科专业,结果一打听,还是稳稳当当的吧。
“好的。我到时候跟她说一下。”
顾弈一出房间门,和门口等候的顾梦撞了个正着。她听了一晚,也跃跃欲试,进去找邹榆心了。南城死气沉沉的日子,实在没劲。她仿佛一眼看到了老。
邹榆心跟女儿说完话,等了好会,被窝都捂暖了,没等到顾燮之。出去一看,这人居然又睡在了书房。怎么不直接进棺材呢!
邹榆心百分之三十的怒气在声量上摆出了百分之百的架势。
顾弈躺在床上,听他们在书房吵,突然很想笑。他听到了愤怒之下那藏着的百分之七十的愉悦。
是不是夫妻都这样?
-
次日一大早,睡眠不足的程青豆用电话叫醒了刚刚入梦的顾弈。
他没睡醒,语气很不好,光着身体往膈人又冰凉的红木沙发上一躺:“干吗?”
“我等会来你家行吗?”
顾弈觉醒了一大半:“怎么了?”
“我牙疼!”
他哑声:“是吗?那你别来了,我去找你吧。”
“不要!我要过来。”
顾弈:“”
“那个你妈妈在吗?”
“你要是不想她在,我把她支出去。”
“啊?不要!”青豆回头给青栀使了个眼神,催她拎东西,“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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