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还冷,天黑的也早,左右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魏县的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而县衙里送上来的饭菜,也被加了料。
不是什么上好的药,但凡味觉嗅觉敏感些许的,都能感觉这一桌饭菜的不对。
想来也是,一群匪盗,又能指望他们拿出来什么无色无味的好东西来。
苏慕容笑了笑,没有去管那些吃食,只是将点亮的蜡烛放进了灯笼里固定的小烛台上,看那红色的灯笼在这朦胧的夜色里幽幽地散着光芒。
“走吧,去寻殿下。”苏慕容道。
人手本就不够,这时候再分散开来,更不是什么好事。
春雪应了一声,为她披上斗篷,接过了她手里的灯笼在前引路。
主院与侧院不过一墙之隔,但若是从院门进出,少不得还要在外面绕上一会儿,毕竟哪个院子的占地面积都不小,这院门自然也就隔得远了。
不等她二人走到门口,那紧闭的院门便被人拍响了,那拍门声带着些许急促与焦急,力道也轻重不一地混在一起。
春雪上前将院门打开,一身杏色薄纱裙的女孩便急匆匆跨了进来,正是今天白日里给她们递布团的那“瘦马”。
打眼看去,那女孩不过十一二三的模样,发髻斜绾,坠着一支点翠步摇,行走间垂下的珠穗便在耳侧轻巧打晃。
面上柳眉凤目,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一点翘鼻,嘴巴小巧,连带着那尖翘莹润的下巴,颇有小家碧玉、楚楚可怜之姿。
她见了苏慕容便行礼:“奴婢朱杏儿见过两位小姐。”
“是你啊,”苏慕容站住了脚部,“怎么,可是有什么事?”
那朱杏儿便一下子跪了下来:“求姑娘救奴婢脱离苦海,这城里早已没有了什么百姓,活着的都是些寇阳山来的匪盗……今夜,他们怕就要对小姐一众动手了,奴婢大着胆子前来报信,唯望小姐收留,出城时带上奴婢一个!”
“你怎么能断定,我等便能从这城里出去呢?”苏慕容叹了口气,“若是我们出不去,你这前来投奔的,岂不是枉费了性命,这可如何使得?”
她上前扶起了朱杏儿:“你这一来,面对着的可就是龙潭虎穴,你可想清楚了?”
朱杏儿拉住了她的衣袖:“奴婢知晓,但奴婢不怕,左右呆在这魏县也是一死——早死晚死,早晚都得死,又有什么差别?”
苏慕容笑着应了声:“既如此,你便先跟着春雪吧,她自会照应好你的。来,暂且跟着我一起走。”
朱杏儿面上当即便有了喜色。
而后跟着她们来到了主院的大堂里。
此时的主院已经和白日里完全不同,灯光如昼,侍卫们此时已经不分什么暗影卫还是司马营的了,各个手持刀枪,立在主院外严阵以待,三步一岗,五步一查。
眼看着是将这主院守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要经过好几道的盘问。
大堂里也被灯火照的各处亮堂堂的,周王与方正清面对面坐于主位,正在手谈。
苏慕容她们进来时,这棋盘上已经落满了一半,看上去也下了不少时间了。
而周王的幕僚、方正清的小童,便也如此围在他二人身边,看他二人在这十九路纵横之间往来厮杀。
周王分神对苏慕容点了点头,示意让她坐下,便又再次一头扎进了局里,反倒是方正清对她莞尔一笑,看上去神色轻松自在的紧。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着,大堂里只有他二人对弈时棋子落在棋坪上的声音:
啪嗒。
啪嗒。
啪嗒……
“啪呲”一声瓷器碎裂声在众人耳边响起。
不仅是苏慕容紧绷着许久的神经猛然颤了颤,便是正在思考下子的周王也被这一声惊得滑落了棋子。
唯有方正清恍若未闻,指尖白子跟着黑子落下:“可被臣抓住机会了……”
说话间,朱杏儿对着苏慕容挥出一片药粉,翻手不知从哪里取了匕首便朝着方正清扑了过去。
不待众人反应,只听后堂里一声巨响,也不知是哪里冒出的人,便与防守的暗影卫杀将在了一起。
这边厢的春雪冷笑一声,手里的剑鞘贯力使出,朝着朱杏儿的后背便砸了过去。
春雪虽是女子,却终究是武人,自幼学的功夫,此时后发先至,一剑鞘便带着力磕在了朱杏儿的脖颈间,硬生生将人砸软了下去,扑在方正清的脚下,挣扎着起不来身。
周王身后一直低调站着伺候的太监这时才反应过来,彰显了一把存在感:“快来人呐——抓刺客!!”
春雪手里的长剑径直横在了朱杏儿的颈间:“别动。”
方正清笑呵呵地打量着眼前的棋局,这才分神看向面前这个软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孩,依旧是那笑呵呵弥勒佛似的模样:“年关已过,你这一跪,本官可不给你压岁钱。”
朱杏儿抬头看他,银牙紧咬,近乎切齿:“呸,个老不修!”
方正清没有理她的话,只是坐在椅子里摊了摊袖子,无奈而笑:“这场内的,殿下比本官身份尊贵,苏四小姐则管着咱们这么一大队伍的人,哪一个不比我这游手好闲、什么事不干、空有一把年纪的人来的尊贵,你这丫头却偏偏盯上了我,也不知你这眼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春雪回头,看向眯了眼的苏慕容,心下便是一惊:“小姐,怎么样,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变故发生的太快,莫说苏慕容没有反应过来,当时那迎面而来的白色粉末便罩着她兜头洒下,她也只是仓促闭眼,屏住了呼吸。
这会儿苏慕容皱了皱眉,好似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便自袖中取了帕子,拂去头上面上沾染的药粉,睁开眼来。
她仔细打量着自身上揩下来的白色末子,最后放在鼻尖闻了一闻,面色还带了几分讶异,最后更是拿指尖沾了一点,不顾春雪失色的模样将其放进了嘴里。
苏慕容莞尔一笑:“无事,不过是些面粉。”
周王皱眉道:“自作聪明!倘若这不是面粉,而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你此时便要交代在这儿了——这事哪里值得你亲自去做?”
苏慕容面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低头应是,只是暗地里不由还是蹙了蹙眉:什么叫值得你亲自去做?
那朱杏儿一声冷笑:“好个金贵的大家小姐!”
朱杏儿被春雪压着跪在地上,剑面压在方才撞伤了的肩颈上,便又是一阵扭筋般的酸麻痛痒带着剑刃的冰凉之意,一时间仿佛所有的不适都撞在了一起,可她嘴上却丝毫不饶人。
苏慕容轻笑道:“带你来的时候,我便说过了,你这一来,面对着的便是龙潭虎穴,要你跟在春雪身边——到最后,你却还是莽着头撞了上来。”
周王的目光在朱杏儿面上、身上扫过,不由带了几分厌恶:“这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前来通风报信,想要我等杀出城去时带她一带的可怜人。”苏慕容弹去身上沾附的面粉,复又在原来的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地与卫信答了话。
这话在这会儿,也就只能骗骗傻子了。
周王冷笑着不说话了。
这大堂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先前尖着嗓子叫有刺客的大太监畏畏缩缩地上前,将先前被朱杏儿砸到地面上的茶盏一一收拾了。
这大堂中没有护卫,明面上一个会武的,只有苏慕容的首席大侍女春雪,乃是一个武婢出身。
只是堂中几人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模样。
——有谁当真会信这堂中,当真只如他们看到的这些人呢?
房前堂后的侍卫们依旧还在厮杀,只是厮杀声小了些许。
这一次,再没有人说要出去看这杀人的场面了。
这场厮杀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出去了说不得还要成为累赘,于是这堂中的一众人等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这大堂中坐着,等外面的厮杀结束。
这无疑是一场釜战,成则太子风光出城,日后登基词表上更添辉煌功绩,败则是这一队钦差队伍护着太子从这魏县逃出去,莫说人手大损,这赈银赈粮能不能顺利从匪盗手中抢回来还是两说,是典型地办差不利……对太子的声望也要大打折扣——虽然说,当下的太子也确实没什么声望。
方正清眯着眼睛,坐在太子右侧的椅子里,盯着那被压跪在他身前的小姑娘,听着四周此起彼伏,厮杀不休的金戈之声,心中不无叹息:
这太子殿下究竟是少年意气,拈风吃醋,哪怕是赌上未来的名声也不惜,还是个赌徒,为了日后皇位坐得稳,宁愿在这马上进入钦州地界的乱城里,博上一把大的?
前者则当真是被宫里的娘娘给养废了,后者嘛,固然赌性太大,却也能看出其胆性,日后再由大臣们慢慢磨下来,倒也能磨出来个皇帝的模样……
只是这太子在上平县匪乱劫银时的表现,怎么着也不像是个胆大的……
堂中,于这不休的厮杀声里,方正清彻底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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