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守!”顾少卿身侧的副官嘶声令下,竟是过于紧张喊劈了嗓子,“躲避!”
此次出行,并没有盾甲兵跟随,是以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箭矢只能靠身上的银甲、手里的陌刀□□来做抵挡,这其中,骑在马上的暗影卫受到的影响更大——
司马营的精锐在躲不过时,尚能借着装了银子粮草的板车稍作抵挡,暗影卫却是骑在马上,无法做出有效躲避,而身下的马匹却也不曾覆甲,中箭后马儿吃痛扬蹄,多有冲撞,于是便开始颠簸起来。
此时暗影卫不仅要躲避流矢,还要分神去安抚马儿,于是这么一个照面下来,竟是暗影卫吃亏最大。
顾少卿长戟划过,挑飞射来的箭矢,低声喝令:“暗影卫,全部下马,躲避箭矢……”
这便是要放弃马匹了。
中原马匹昂贵,上好的骏马更是价值不菲,他们暗影卫出身虽然多有勋贵,却也不是谁家都能养的起马的——真正的世家勋贵,族中贵子,何苦要来这暗影卫里日夜打磨筋骨,来做这吃力却又不好讨功的活计?
更况论他们骑兵营的人自来将马匹看做自家兄弟一般,日日在一起并肩训练,此时说抛就抛,又有几人能舍得?
便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便又有人动作不及被箭矢破甲射伤,而后被早早下马的同伴接应着拉下马,朝着后方有遮挡地地方掩护而去。
苏慕容屏息坐在车厢里,听外面箭矢破空声,兵器与流矢的碰撞声,以及那冲着马车而来的、已经将马车射成了个刺猬的箭矢钉入车壁的咄咄声。
春雪长剑出鞘,警惕地护在她身边,耳朵微动,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与声音。
忽而她目光一凝,长剑朝着车门砍去,下一瞬,一支箭从薄弱的车门板上透体而过,锐利的箭头则被春雪一剑削去,断掉的箭枝险而又险地自苏慕容面前划过,最后钉在了一旁的车厢壁上。
此时,原本心底发慌的苏慕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事情不对。”
事情当然不对。
只是她直到现在才发觉。
一封自钦州而出的沾着血的折子,钦州失联的监察使,再到无故失踪的鼓动五县匪盗前来劫银粮的谋划者以及针对太子的、层出不穷的追杀,麟州边界被匪盗占据着的魏县,这钦州戒严了的樊阳县以及说钦州无灾、认定他们必然是假传圣旨的将官……
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最初的条件上,那就是那封来自于钦州刺史沈康的折子是真的。
如果沈康的折子是真的,那么前方封城站在城楼上的便当是乱臣贼子,在颠倒黑白,动摇人心。
但如果沈康的折子本身是一个局呢?那么无论这城楼上的将官所说是真是假,这背后的人便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太子初立,便出现这么一个惊天大案,不仅打得是周王的脸,打得也是圣上的脸,所以太子无论是为了证明自己也好,为自己添功绩也好,多半是要往钦州走上这么一趟。
如果不是钦州监察使出了问题,而是云州监察使拦截了钦州密信,那么再加上一路所经历的各种刺杀与兵将的折损,周王身边的防护力便要一层一层地被缩减下去,直到进入钦州之后……那么这便是一个请君入彀之局。
势必要太子有来无回。
而此行除了要折了一个太子之外,他们所押送的银粮无异于是给他人送上门来,经此过后,那人便当真是不缺银也不缺粮,收拢人心也罢,发动政变也罢,都有了一搏的底气。
苏慕容闭了闭眼,若当真如她此时所想,这云州、钦州二地之间的事,恐怕便不是她能收拾的了。
但这人到底是谁呢?
朝中各个皇子她也都接触过,但她不觉得谁能布下这么一个局,如此大的手笔,如此大的……野心与魄力。
苏慕容的指尖拢在袖中,摸着那袖袋中放置着的令牌,沿着那令牌的边角缓慢地滑动。
那是春雪交给她的令牌,一块镇抚使身份的令牌,暗银色质地,其上有嵌雕的群叶藏鹰图案,正面乃是级别,背面则有番号与名字。
自这块牌子到了她手上,她便一直贴身带着。
镇抚使,以其地位来说,仅比指挥使低上一阶。
据说,暗影卫中指挥使三位,一正两副。
镇抚使九位,不分正副之职,分管九州。
再往下的便是布于各地的监察使。
但朝中除了那位冯帆冯总指挥使之外,暗部之人便少有活动于人前,自两位副指挥使往下,便都隐匿于各地,少有显露踪迹。
暗影卫中的镇抚使只有九名,前者身死而后才能有继任者,也就是说,这块牌子在重铸之前的主人,已经魂归西天了。
苏慕容心下暗叹一声:此番若是能活着归去,朝中便又是一番腥风血雨,若不能平安回到长安,她怕是当真便要折在这里了。
“小姐,怎么了?”春雪低声道。
“你说,暗影卫的情报,可有假的么?”苏慕容看着她缓缓开口,“若此番动乱的不是钦州,而是云州呢?”
苏慕容眼前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有自己亲眼见过的,也有道听途说的,一幕幕在自己眼前回闪:
一向被皇帝忌惮打压的顾大将军之子突然开始奉旨领兵,还被他拿到了真正的实权,成了这支队伍真正的统兵之人。
而后他们便一路向北,带着太子朝钦州的方向而来,而钦州再往北便是云州,那是顾大将军镇守之地。
不是她在这里恶意揣测,当年当今圣上与顾大将军于太极宫中发生争执,这是朝野传遍了的事,而后顾大将军不仅没有上交兵权,还自请镇边……
当时朝中诸臣也不是没有反对过,但顾大将军顾振安依旧还是在云州漠北一呆便是这么多年。
如果说,是顾振安想要造反或是哪一位皇子背后有那么一位高手指点,倒也不是不可能……
春雪怔愣了一会儿,心下难免也涌出几分狐疑:“小姐是说……”
苏慕容道:“我们手里的消息,都是别人给我们的,那人是否可信,给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我们无从辨别——若以前说这些消息都是可信的,但在钦州失联之后,这些自云州、钦州传来的消息,还能当真么?”
说她多疑也好,说她防备心重也好,这毕竟不是她自己一手搭建出来的情报网,更有失联、反叛的可能存在,是以这些情报的可信度也跟着打了个折扣。
兼之方正清在魏县主院大堂对顾少卿说过的话:兵者,凶器也,凡所用,理当三思而后行。
这轻描淡写地一句,究竟是方正清随口而来的劝慰,亦或是不着痕迹的警告?
马车里,二人陷入沉思,春雪下意识还在听着车外四周动静,只是她的眼神也有几分游移了。
外面,铺天盖地的一阵轮射之后,城墙上的人也已经停下手来,那将官站在上头冷声喝道:“我不管你们打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至少我樊阳县不欢迎你们这些乱兵入城,尔等速速自行离去,否则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
顾少卿抬头望去:“如果说,我非要入城呢?”
那将官也跟着一声冷笑:“那便从宋某的身上踏过去!”
场面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与太子一辆马车的孙靖文自马车上下来,眯眼朝着城墙上寸步不让的将官看了半晌,上前道:“城墙上的,可是蒲州宋氏的宋十七公子?”
蒲州宋氏,在朝中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当年宋老太爷于地方就任父母官长达十年之久,而后调入京城,据说他离任那一日,地方百姓百里相送,涕泪沾襟,堵路拦马,不欲他离去。
一时传为佳话。
而后惊动先帝,钦赐牌匾,昭告当地百姓,这才使宋老太爷成功离任,此后当地官员吏治之清明,民风之淳朴,也颇受后人津津乐道。
而蒲州宋氏也秉承宋老太爷遗志,多以地方为官,造福百姓,于民间声望一向极好。
但若说起来这蒲州宋家有什么新鲜事,那大抵便是前些年宋家一个子弟弃文从武,非要进行伍之中,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也惹了不少笑话。
后来,便再不曾听闻这小辈的名声,只知道此人乃是宋家长房之后,族中排行十七,名什么叫什么则一概不知,仿佛从宋家销声匿迹了。
孙靖文与蒲州宋氏打过交道,这宋十七的脾气他也听说过,也听说过他遂了愿,被安排着往偏僻的州城去谋了个官职,隐约便是这钦州附近。
再加上那城楼上与宋氏族人隐约相似的容貌,孙靖文便开口蒙上一蒙。
谁知,这却是刚好对上了号。
那城楼上的将官也眯了眼睛,冷眼往下打量:“你们这次倒是下了血本,我在濮阳县呆了这么久,从未暴露过身份,你们却连这都能打听到……”
“尔等且先报上名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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