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良久,苏慕容扯了扯嘴角:“你要这么说的话,意思就是太子无权处置你了?”
宋岱硬声道:“宋某乃圣上亲属暗影卫所出,这天下,只尊圣上一个主子。”
暗影卫……
苏慕容一怔:“你是钦州监察司下辖哪一部?”
这却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春雪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宋岱则是下意识往春雪那里看了一眼,隐约感到哪里不对,但还是头铁道:“在下钦州监察使,宋岱。”
钦州监察使啊……
苏慕容叹息了一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枚由圣上钦赐,而后经由冯总指挥使、春雪之手交给她的令牌,在这里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可惜她却被身上的罩衣包裹的严严实实,拿不出来——但她既然拿了镇抚使的牌子,就得干镇抚使的事。
先前她还在想,圣上将彻查钦州监察司一事交到她手里,她却连着监察司门朝哪里开,谁是监察司的人都不知道。
没想到这刚踏入钦州地界儿,便有人直接蹦跶了出来。
倒是解了她一桩难题。
“钦州监察使宋岱,”苏慕容笑了笑,“镇抚使亡故后,州城各地事由由当地首席监察使暂管,想必这钦州首席,便是你了?”
“是又如何?”宋岱依旧分毫不让,声音冷硬。
“那我且问你,钦州如何会与长安断了往来,”苏慕容沉声问道,“钦州刺史沈康都能拼死往长安递了一封折子,而你……”
“我不知你如何知晓我暗影卫……”宋岱的脾气显然也上来了,只是未等他继续说下去,便被春雪打断。
“宋大人,这位是圣上钦定的镇抚使,接替钱大人主管钦州、麟州、云州三地,”春雪咳了两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主子,咱们先上去吧。”
宋岱此人,脾气刚硬,不服管教,但为人也极有原则,是对是错,他自己心里知晓。
暗影卫的牌子宋岱已经见过一块了,他也没有再见第二块的必要。
既然春雪敢说,那这太子妃必然是能拿得出镇抚使身份令牌的。
宋岱咬着腮帮子,颇有些牙痛地道:“属下见过镇抚使大人。”
方才被春雪那么一打断,苏慕容被愤怒冲昏了的大脑也有所冷静,只是道:“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吧,先上去。”
这地牢里的路倒是不如外面地道那般七扭八转,只是走到尽头临上台阶时,苏慕容回头望去,只见这地牢里除了先前他们进去的地方之外,还有其他七八处被稻草帘子遮起来的牢房,看上去既压抑,又绝望:“那些被遮掩起来的牢房……”
“都是跟方才一样的人,”宋岱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会突然被流窜的匪寇送来城门口,还有内河的上游处,现下已经昭告城内百姓都使用井水,一时半会儿还不成问题,但时日一长……”
时日一长,势必要出乱子。
一行人沉默着,自地牢出来换了衣服,而后被宋岱引着坐在了一处点着油灯的大堂里。
宋岱拱手道:“先前镇抚使问小人,说为何钦州刺史得以将信送出去,而我等不能……”
“实际上,这整个钦州已经被做成了个口袋,能进不能出,”宋岱端起桌子上放着的茶水灌了一口,解去些许烦渴,“人也是,鸟也是。”
“朱东光于寇阳山内豢养鹰雕、角鸱,往来之间,莫说是信鸽,便是麻雀怕也要进了它们的肚子,”宋岱说起来便只觉牙疼,“头几年他在寇阳山放养,我们还以为是他是喜欢这玩意儿,后来这鹰雕角鸱越来越多,外界消息越传越少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整个钦州境内,天上飞的禽鸟大多都是朱东光的人所养。”
“而禽鸟所在,朱东光的手下以及那些寇阳山的山贼也定然离之不远,”宋岱冷笑一声,“这扁毛畜生见了人便在天上盘旋鸣叫,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这钦州百姓亦或是商队等在外的动向,算是暴露无遗,但凡遇见这钦州乱兵乱匪,便定然是个有去无回。
宋岱看了苏慕容一眼,道:“为了将沈康的那道折子从钦州送出去,我监察司暗影两部仅在钦州境内便死了十二个人,其中还包括樊阳监察使在内,再然后出了钦州……便不知道了。”
暗影卫出来能派到地方上的人,多少都有自己的能耐与本事,而在整个钦州封锁下派出去的,无一不是好手,便是如此,这伤亡人数也太多了。
“还请二位大人明鉴,与长安断了消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这么下去,钦州监察司便当真不复存在了。”
苏慕容坐在上首沉默许久,而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云州监察使上报,在钦州地界里,隐约有草原人的身影,此事你可知晓?”
宋岱摇头:“近几年,钦州各县已经不再各自走动。先前我来樊阳,见我叔父,名为探望,实为考察,而后樊阳县尉霸占官衙,我也以宋氏子弟身份上门,寻太守朱东光说过……但这二人却是沆瀣一气。”
“赵信动手之时,恰逢八月十五,小人正在叔父府上做客。”
“赵信来人相请,叔父本不欲我跟随一同前去,但最后……”
“而后便是乱匪过境……叔父受伤。”
宋岱又是一拱手:“因着叔父嘱托,在料理了那些贼盗之后,小人便在樊阳兼任县尉一职,不时回返州城处理监察司事宜——再然后,便是沈康辗转找到监察司,要人帮他将那封折子递到长安。”
“那钦州境内,人口流失你便不管么?”苏慕容靠在太师椅里,面容已然染上几分疲惫,本就没吃晚饭,乍然再接收这么多的消息,她只觉脑袋有些不太够用,“以如此规模的人口流失,不是一朝一夕能造成的。”
毕竟,他们一路行来,越是靠近钦州,男人便越少,其影响辐射之大,触目惊心。
“还有,樊阳城内,怎么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女儿家寥寥无几,反倒都是些膀大腰圆、筋骨壮实的男人?”苏慕容叹口气,她这么一时半会儿,也只能抓住还能记起的来问了,
“刚开始时,人口流动不算大,那些牙人们做事也小心,我等也不会去查官衙里的徭役记录与人口增减,论理来说,这些都是官员考课的重点,与我监察司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才放任了,这一步错,便步步错,宋岱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
“到了后来,我等便是想要往外递消息,却也是递不出去了。”
“至于这城里,则多是监察司下属的亲眷,还有往来寻求庇护的客商,连带着这一城的百姓也因为前两次的乱匪入城……”宋岱停了一停,“现在寇阳山的那些人,已经不止要男子了,身体健壮些的妇人也要,十二三四的小姑娘也要,据说是要将这些人还有孩子永远留在寇阳山里。”
这话因着是在两个姑娘家面前说出来,因此已经委婉了许多,只是那背后的意思,却依旧是那么个意思。
苏慕容冷笑:“在寇阳山里做工,一天到晚都未必有个休息的时候,难不能他们还想要这些小姑娘们去了,给他们生奴隶子不成?还是说,他朱东光当真能等到这新生的孩子长成,继续给他挖山?”
宋岱无声端起茶盏喝茶,默不作声地当做没听见她这句。
“那你先前要的那二十石粮食呢?”他不说,却不代表苏慕容不会继续问。
宋岱赶忙抹了一把嘴将碗搁下:“这却是我监察司上下半个多月的口粮了,省些吃还能吃更久——县城里不比外头,固然收拢了一些前来投奔的百姓,但这城里却没有那么多的地方给他们种地,可咱们监察司也是人,不能不吃不喝,也不能一直总是靠着百姓供养。”
“而且,咱这还时不时从外头捡些生病了的人回来,”宋岱的面上竟然有几分伤感,“如有万一,监察司上下,便困死在这府里,省的到了外面,还要连累其他人……但若是顾老先生能将此病研究出个什么,想来日后,也能救治更多百姓。”
苏慕容暗叹一声:“我知道了。”
“我等此行出来,沿途收拢不少良医,现下多由顾少将军——就是虎威将军代为照料,你且备好罩衣再去寻他,便说要见那些个郎中,”苏慕容起身,看着宋岱,“还有,替我给那些郎中们传一句话,我应承他们的,我能做到,但他们应承我的,该是时候做选择了。”
是被逼着前来看诊,落得个不情不愿,还是为了子孙后代能出人头地,受人景仰,便看他们怎么选。
走了这么一路,他们心底也该有数了。
“春雪,咱们该走了,”苏慕容道,“还要麻烦宋监察使将我二人送回去——你们怕在街上与人接触过了病气,我们也怕!”
宋岱应了一声,而后在她面前一揖到底:“镇抚使大人,小人代百姓多谢大人体谅!”
而苏慕容则笑了笑:“宋大人,不坠宋老太爷的名声,也无愧为宋家子弟。”
“春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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