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可有一行人却在夜色之中不断穿行,直到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逐渐泥泞起来,这才开始寻了地方安寨扎营。
一直跟在周王身边的大太监观玉递了个水囊过来:“殿下,喝口水润润嗓子罢。”
卫信坐在篝火旁,闻言抬起头来,却见他脸颊一侧沾染着血迹,顺着脖颈没入深色的衣衫当中,向来文弱的他此时也不免沾染了几分狰狞:“几时了?”
“已是亥时人静之时。”观玉取来一条布巾,沾水打湿复又拧干递给卫信,指了指他面上沾染了血迹的地方。
亥时……这一夜竟是过半了。
“殿下,”一身仆从打扮的暗影卫统领赵玟过来见礼,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愈发让人沉重,“影部斥候来报,前方五里曲宁山有埋伏的痕迹,未曾发现人手,但从痕迹上来看……此一行人,怕是不下两百余众。”
两百余众,放在平时不算太多,但也要看是什么时候。
他们这一队传旨的队伍,自长安出发之时,为减轻辎重,便只有两百余人,自进入钦州之后开始减员,而后返程之时更是一路刺杀不断,一路减员下来,至今只剩不过五十余人,就连卫信的贴身大太监也在前些时日的刺杀中毙命。
暗影卫便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连日来的刺杀与埋伏,行至如今,都已是人疲马乏,然而这回长安的路程,却堪堪只是走了不到一半。
赵玟低声道:“再往前,便是要入潞州了。”
说起潞州,那便不得不提一提当朝晋王卫泽,而卫泽的外家杨氏,便是潞州高门,在当地也算是久负盛名。
“潞州,由此地入潞州,最近的地方是如律,如律与长阳相近,”孙靖文细细琢磨着,“或许,殿下可与长阳樊氏去一封书信,要他们助我等一助。”
卫信一怔:“长阳樊氏……你说的可是十六弟的外家?”
“正是,”孙靖文低声道,“韩王如今尚且年幼,在宫中也多依仗良妃娘娘庇佑他们母子二人,殿下也不必要他们与杨氏对上,只是暗中借上些许人手,待咱们出了潞州……”
出了潞州,再过会州,便是长安了。
“哪怕不看僧面看佛面,长阳樊氏也会助上一臂之力,”孙靖文道,“这对宫里的韩王殿下来说,也并非没有好处。”
“如此,”卫信便点了头,“观玉,取笔墨来,我亲自为长阳樊氏写一封书信。”
地方简陋,多有不便,好在前来的暗部侍卫需要记录消息往来,备着些圭笔以及裁好的宣纸,这才能使卫信趴附在一侧平整些的石头上将这一封信写完,而后盖上自己的印信。
可惜这简短的书信堪堪交到赵玟手中,便听营地外一声唿哨,转瞬间便是漫天火雨朝着他们扎营的地方射来——
“敌袭!”
莫说卫信,便是一旁的赵玟面上也带了几分愠怒:“他们是如何摸过来的,斥候呢?”
这些火箭的准头不行,杀伤力在这小雨过后湿润的林地一侧也难以发挥出应有的作用,与其说是袭杀,不如说是一场骚扰,或是警示。
“走。”赵玟拉起卫信,一干暗影卫也将其围在正中,护着他朝拴马的地方而去。
密林中,有一老者带着侍卫站在高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再次匆匆启程。
“大人,咱们为何不直接上,”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一路,“莫说他们只有五十多人,便是当真对上两百暗影卫,只要咱们想,那留下卫信的首级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者面上表情不多,闻言也只是道:“何必为了一时痛快,做了他人手里的刀,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二十年都等得了,如今还差这么一两日么?”
“那咱们这一路跟着……”
“殿下的翅膀硬了,只要他想飞,那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无有不应,”老者叹了口气,“不怕他飞,就怕他飞不起来……长林安排的那些人,都安置妥当了?”
“是,依着大人的意思,咱们的人没有跟着安插进去。”
老者嗯了一声:“吩咐下去,先前跟着殿下的那些人,以后也都跟着殿下,诸事不必再过问于我。还有……卫信在到达长安之前,不能死,这后头的路程,你们看护着点——方才他手里的写好的那封信,怕也是要与人求援,你们看着帮他一把,将那封信递到地方去。”
“是。”
老者闭目在这林间站了一会儿,复又开口:“一晃,如今已是二十年了,如今再想起当初,却还恍如昨日……却不想,这世间已经换了一代人。”
跟在老者身后的汉子低声道:“是啊,一晃,二十年。”
“随着卫信回返长安,朝堂这一池子水,要乱了,”老者舒了口气,面上不由露出些许笑意,“如今朝中风声最盛地便是郑王,程氏一族,可到底赵王也是先皇后所出,再加上一个外家掌管禁军、却又生性霸道的吴王……这时候,咱们的人便该动上一动了。”
“是,”汉子微微低了头,“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长安,长安,这天下,哪里便当真能长治久安了,”老者道,“还有固伦格,他那里又是个怎么回事?”
汉子迟疑些许,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是属下等疏忽了,寇阳山,金银寨……固伦格在云、钦二州埋下的钉子怕是比咱们还要更早一步。”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可是靖宁二十八年的那场南侵?”
“正是,”汉子应道,“如今虽不能将固伦格留在大乾的钉子一个个摸出来,但多少也能做到心里有数。云州有顾振安镇守,最难渗透,其次便是罗州,罗州太守为人虽然奸猾,治下兵防甚是严密……”
“如今,固伦格出入大乾的路线大致已经推算出来,手下暗桩也跟了几个官员,”那汉子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可是要给固伦格一个教训尝尝?”
“暂且不必,”老者看着下方略带仓皇却依旧不见散乱的暗影卫朝着潞州曲宁山而去,满是褶皱的脸上映出来的尽是冷漠,“倒是殿下那边,暗中再加派些人手……若他当真伤了殿下……”
“他这辈子,也不必再回什么草原王庭了。”
汉子俯身应了一声:“大人算无遗策!”
“走罢,先回长安,”老者转身而去,“殿下能在外头撒欢儿,你我却得先铺一条阳关大道出来。”
·
“吁——”顾少卿勒马止步,看向前方连绵不绝的寇阳山脉,眼底透出些许喜悦,“方大人,再往前便到了。”
马蹄声声,方正清驭马行至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只见一片黑黢黢的山脉在夜间静静伫立,无声无言,像是张开巨口等待着投喂的巨兽一般。
“这便是寇阳山么?”顾少随朝着那一片漆黑中望去,只是却也看不甚清晰,只觉那黑乎乎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方正清微微颔首:“再往前去,哪怕是夜间,也容易打草惊蛇,不如于此地分兵。”
“分兵?”顾少随眼底透出几分惊诧。
“不错,”方正清道,“如今在这里的都不是钦州本地兵甲,对寇阳山的地形、金银寨的分布,矿区与百姓所出的位置一无所知……是以我等今日不能莾攻,唯有先摸清楚了情况之后,再行动手。”
“方大人所借三千兵甲,非是普通甲卫,”顾少卿道,“乃是军中斥候。”
养斥候可要比养甲卫来的更费时间,潜伏,刺杀,追踪,痕迹推算都是用细节堆出来的,与其说是斥候,在某些时候则更像是刺客或是老道的猎手,最为典型的特征即是快与稳,眼快,心快,手快,身法快,眼稳,心稳,手稳,动作稳。
三千斥候军,可谓是掏空了顾振安的家底。
“今夜的目标有三,”方正清使人将寇阳山一地附近的地图取来,着人点了火把映光,“其一,摸清楚矿洞的位置,其二,收拢寇阳山中的百姓,其三,才是抓住固伦格。”
“如此,咱们兵分三队,自不同方向上山,”方正清看向面容带像却又掩在黑暗中的二人,指尖在地图上划了三条路线,示意他们二人记下,“虎威将军带人摸清金银寨的分布,顾小将军带人查看那些个被掳掠来的百姓在哪儿,方某则带着人前往矿洞一探。”
“矿洞?”顾少随面上微露惊色,“寇阳山中有矿——那固伦格如今岂不是?”
方正清朝着他一颔首:“正是如此,所以今日哪怕留不下固伦格,也要截下他在寇阳山中开采出来的矿石。”
草原人本就悍猛,马上来去自如,打起来滑不留手,如今再得了矿石打造利器,对大乾的威胁可想而知。
顾少卿想了想,看着寇阳山的地形图,指尖点在了几处地方:“从地势来看,此三地平缓宽阔,倘若想要聚居住人……这些地方说不得都要走一趟。”
顾少卿沿着先前方正清所划分的路线,复又重新勾勒出一条往复折返的线条来,最后指在另一处:“此一战,我佯攻,方大人与……少随便趁着天黑从此处潜入寇阳山中。”
方正清目光一凝:“可。”
顾少卿颔首道:“那咱们便以寅时初为限,互为倚仗,杀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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