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正是夜深人静,人于梦乡睡得正深沉之时。
便是春日里起得最早的农人在此时也正值深眠,更况论寇阳山这些不事生产的匪盗们。
沿山而上,便是有暗哨,此时也当是最为困乏之时。
算算时间,此时子时刚过,子丑寅卯……距离寅时还差着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足够他们带来的这三千斥候军在整个寇阳山中探一个虚实,杀一个三进三出。
“外侧布防一应交予我来处理,方大人前去摸寻那些个被拐上山的百姓,”顾少卿低声道,“少随便带人自此处上山,捡小道、险道而行,寨中的一应女眷、当家的便交给你来处理。”
方正清带着人前往云州的行踪对寇阳山的人来说可谓是无处遁形,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也昭然若揭,想必如今的寇阳山比之过往又要加强了几分防备——尤其是,他们这一行人由云州进入钦州之后的一举一动,怕都在有心人的眼皮子底下。
方正清取过一旁映光的火把,将其点燃的一头硬生生插入土中,灭了火光,“虎威将军暂且带人先走。”
顾少卿微一颔首,喊过副官清点人数,而后便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带人借着林影掩护离去。
待顾少卿带着人离得远了,方正清方才对着顾少随道:“我亦先行一步,劳烦顾小将军为方某断个后——一个时辰后,明火换防。”
顾少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方大人放心,末将省得。”
他们这些时日,除去赶路之外,白日扎营,夜晚行军,且途中不燃火把,全凭月色前行,若非这些人都是顾振安特意训练出来的斥候军,一般人怕是难以在夜间赶路,须知在夜里,很多人都有不辨方向、不辨事物的问题,是以夜袭战最为明显的特征便是人数少、速度快、不恋战,以免误伤同袍。
然而这个问题放在顾振安特意训练出的斥候军身上则不成立,潜伏,刺杀,收集情报,枭首这些对他们来说乃是日常训练,各个不说身经百战,所学却也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本事,此时在无有灯火照耀的情况下,融入黑暗,身行无影,只余脚底偶尔踩在陈年枯叶上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顾少随立在原地,听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示意身边人无声传令下去,要他们暂且原地休息,轮番巡值——时间有限,在夜里能多休息一会儿,便意味着待起干戈之时,能多上几分精气神,少上那么一些意外。
而与他们相对的荒山之上,此时则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甚明显,然而却在这漆黑无月的夜里,暴露了他们自己的位置。
“三哥,你说他们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有人掩在树后,朝下面张望了许久,无可奈何地又将视线收回来,“天天夜里行军,白日里扎营安寨……要赶路,不是得趁着白天赶路才好走么,弄的神神秘秘,跟阴兵过境似的。”
“你懂什么,”小头领模样的人斥了一声,“就是要神神秘秘让咱们摸不着头脑,他们才好浑水摸鱼,攻打咱们金银寨。”
“可咱这不是啥也看不清么,跟着他们到处跑有啥用……”那人无奈叹了口气,“也就你,信大当家的话,乐意为大当家的卖命。”
“不是我信大当家的话,”那被称为三哥的人道,“我是信大当家的出手大方……”
“那是你还做着抱得美人归的美梦,”小喽啰戳穿他道,“你也不想想,那朱大人家的姑娘,当真能便宜了咱们底下这些小喽啰么?”
林中一片沉默,良久,三哥眼底暗沉:“昔日里自然不能,但如今圣上钦差都来了,朱大人在钦州办的这些事……莫说夷三族,怕是九族都要被诛连——况且,大当家的答应过我,若是朱东光没用了,便将他们一家老小交予我来处理。”
小喽啰闻言,不由叹了口气:“那朱小姐,可不像是个能低下头来过日子的……”
“怕什么,”三哥笑道,“出嫁从夫,况且朱大人犯下的这些个事……他想要好生活着,日后便不得不倚靠与我,待人到了我手里,还怕他们翻出什么花样来么?”
小喽啰叹了一声,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不时还要探头朝着下面云州边军的方向看上一看,虽然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个情况,但按以往情况来看,夜色虽重,但三千人的动静却也不小,下方一旦拨营,他们在山上便立即能听到动静。
只是夜深,下方也安生地紧,再加上往日里这个时辰他们总是要扎营歇上一段时间,已经成了惯例,是以小喽啰守着守着,便感觉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
只听三哥道:“罢了,你且睡上一会儿,再有一个时辰,他们便该点灯换防了,到时……我喊你。”
小喽啰迷蒙着应了一声,有他这一声安抚,当即便倚在树上半坐半躺地睡了过去,只是他却不曾看到在篝火映照下,对面三哥眼底的透亮与晶光。
按照路程,顾少卿最早出发,行程最远,却仍旧是最先到的那一批。
借着夜色,顾少卿打了个手势,他身后跟着的斥候军便四散开来,五人为一伍,横向伸展铺陈拉开,潜身朝着山上摸了过去。
顾少卿所选择的这一路地势稍缓,也是山向阳一面,从此进入寇阳山脉,最容易迎上金银寨所设的营寨或是岗哨,所摸排的面积也更大,一千人分散潜进去,再加上各自的路线不同,竟是再寻不到一伍之外同袍的踪影。
树上的暗哨,轮值的望楼,搭在不起眼角落的暗岗,夜间巡山的小队……顾少卿所率的斥候军便像是一把梳簏般,将所过之地零散的匪寇梳理了一遍,或将其敲晕绳缚堵嘴,或扒了衣裳以身代之,或将其诱杀扔入山间捕兽陷人的陷阱当中,夜色掩映下的斥候军,犹如一把淬了毒的黑色暗刃,悄无声息地埋入寇阳山内,逐渐将金银寨自边缘部位慢慢瓦解,而剩下的营寨,则也有一到两伍留下看守。
而自另一个方向入山的方正清,则带人朝着寇阳山内可能存在的矿洞潜行而去,密林之中,有黑衣斥候持了涂色匕首悄声接近,将路上所见贼寇一一解决。方正清带着人直寻到第三处地方,才见有山体坍塌、碎石滚落掩埋之后的人迹……或者说,那已经算不得是人了。
山谷内遍地残骸无人收殓,残肢混合着乱石泥水以及压砸而下的树木残体,在这谷中形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模样,而初春的时节里,谷中一股腐尸臭气混合着发酵过的味道哪怕是隔着面巾否遮掩不住,这股使人避过气去的恶臭萦绕在众人鼻尖口舌之间。
谷中响起了几声闷在喉咙里的反呕之声,却是经过不少杀戮,闯过多少腥风血雨的斥候军也忍不住面前这惨绝人寰之景象。
方正清打了几个手势,而后跟在他身侧的副官便压低了身子,角鸱犹如鬼哭一般地鸣叫声在谷中响起,却是斥候军用来传递消息的暗号,要众人掩好面巾,不得取下。
亦有斥候上前探寻,却是此地除了地动坍塌之外,亦是成了堆尸乱葬岗一样的地方,一些尸骨将露半露,更有甚者面色青紫、衣上沾血的尸体便这么被丢在地上,无人为其收殓。
方正清叹了口气,复又朝着那副官招了招手,示意其过来:“此地谷地塌陷,山体半崩,说明地下已形成空洞,山体有缺……矿洞距此不远,都打起精神来,莫要直接与这山中尸骨碰触,此地……怕是钦州疫病之源头,但足以确认地是,矿洞离此处不远——传令下去,小心行事,寻找矿洞以及挖矿的民夫。”
副官冲着方正清一抱拳,而后低哑如鬼嚎一般的角鸱之声呜呜咽咽地传了出去。
方正清不懂斥候军所用暗语,此处也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知会过副官之后,便一马当先,朝着可能存在矿洞的地方探查而去。
却说留在原地的顾少随,一直守了约么一个时辰,这才传令,明灯换防。
昼伏夜出,明灯换防是他们一行人自进入钦州之后的规矩,此行径到底为何顾少随大多也能猜到几分——行军嘛,虚虚实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常事。
——有些时候,谁说这些事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呢?
几乎是山下顾少随一行人火把燃起之时,一直守在山上的三哥便站起了身,朝着下方的山谷看去。
一千人不算少,只是与先前的三千人时的规模相比,如今留在山下的那一千人体量实在是差距过大,便是不识数的人来看,也知这人数差的太多。
三哥嘴角一勾,而后又硬生生将唇角压平,推了把先前靠在树上睡着了的小喽啰:“快醒醒,出事了!”
那小喽啰茫然睁眼,而后一激灵爬起来:“怎,怎么了?”
“底下人数不对,”三哥道,“你看。”
小喽啰往下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凉气,转而便要翻找自己身上的骨哨:“快,快传信给大当家的,我身上的红纸呢……一张红纸意思是有敌……”
一把匕首,噗地一声扎入了小喽啰的后心。
“……敌袭,”话说到一半的小喽啰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眼穿透胸膛的那把匕首,迟疑地回头,“三……三哥……”
只是,不等回头看到三哥,他眼前便是一黑,再无知觉。
三哥叹了一声,上前将软倒在地已经没了声息的小喽啰背后的匕首抽出来,登时便是一股血液噗地一声溅射到了他玄色衣服上,顷刻间便被衣服吸收了去,除去血腥,再不见其他痕迹:“小桂儿,莫怪三哥。谁让官匪自古……不两立呢,一朝为天子臣,这一辈子,便都是圣上的人,这任谁来,也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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