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簿所买的粮食,除去在乡间收来的散粮之外,自然也有从周边县城各大米粮铺子里所买,别处倒还好,到了留笃,米粮铺子的买卖大多在当地四大族中把持着,郑簿前脚将银子付了,粮食在手里还没焐热,后脚县衙的人便持了文书过来将其带走下了牢狱。
等于郑簿付了银子,这粮食却在自个儿手里转了一圈,又落回到了留笃当地。
只是打听来的消息里,向来只听闻朱氏、赵氏的名声,四大族姓的韩、刘却一直低调地紧,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他们的人牵扯进来着实不好说,但朱、赵二姓连带着与县令绑在一处,无论如何也是跑不了的。
“更何况,”高盛叹息了一声,“那位四小姐手下的郑主簿……是叫郑簿?他口口声声说是为朝廷采办粮食,临到头来却连一份公文都拿不出,如今钦州匪盗横行,这么大一笔的粮食若是落到匪盗手里——这可是通匪的大罪。”
按大乾例律,通匪者,同匪也,轻则充劳役,彻夜不休,重则枭首,挂街市,以儆效尤。
苏慕容道:“想来圣上所颁的圣旨已经由邸报自长安向各地传出,我苏四随太子殿下前往钦州的邸报,高大人可见着了?”
“见,是见着了,”高盛笑了笑,“只是邸报所写,也并不曾说四小姐手里能握着这么大的权——数百万两的白银,四小姐说散便散——太子殿下还有钦差方大人那,估计不大好交代罢?”
苏慕容沉默着,二人的视线在这堂中不期而遇,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笑如春风。
“看来,高大人高坐留笃县衙,对钦州境内是个什么情况,了若指掌,”苏慕容道,“那就不知道,高大人和草原阿克苏部的固伦格又有什么关系。”
高盛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一双眼睛眯起来,打量着坐在他上首的小姑娘——确实是小姑娘,待字闺中,尚未出阁——大乾人对于草原上的纷争并不算熟悉,了解最多的也只是草原王室与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之类草原王庭内部贵族封号,除此之外就是草原部落的各个那颜(首领)大人,至于具体的名字,除去与大乾对阵闯出名声的大将之外,了解更是不多。
对于阿克苏部的固伦格也是如此——直到靖宁二十八年,固伦格一战成名,以十五岁身无爵位的汗王弟身份,一举连下大乾两州四十六县之后,不仅在大乾扬名,在草原诸多部族当中,也有着骁勇善战的战神之称,更由众多部族推举为左贤王。
在草原王庭,左贤王的地位仅在汗王之下,更有储君一说。
“苏四小姐,有些话说出来就和水一样,泼了就泼了,但有些话说出来……可是要人命来填的,”高盛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高某能与草原左贤王有什么关系,若当真有——高某几条命也不够往里头搭。”
“空口无凭,无事生非,捏造黑白——本官还当真就不信太子殿下和钦差大人敢把这等采买粮食的大事,交到一个无知妇人的手里!”高盛拍桌而起,“苏四小姐,你要是当真不怕我这两位亲家子侄在你这院子里败坏了你苏四小姐的名声,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苏四小姐,你好生考虑一二,”他朝着苏慕容笑了笑,弹去衣上浮尘便要甩袖而去,“毕竟四小姐远道而来,不知世情,若是四小姐不怕走不出这留笃……这二人,四小姐便扣着罢!”
苏慕容微抬了下巴:“拦住他。”
于是不等高盛走到堂厅门口,一把泛着寒光的剑刃便架在了他脖颈之上。
大约是高盛笃定苏慕容不能耐他如何,高盛在剑刃下施施然转了个身,看向依旧坐在主位的苏慕容:“四小姐,我乃朝廷命官,于情于理,你这做法都不大妥当,有辱太师家风。”
“我家的家风,还轮不到你来评判,”苏慕容道,“今日来见高大人,苏四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四小姐的问题未免太过荒谬!”
“高大人,我还没问,你急什么?”苏慕容笑道,“这第一个问题么,自然是想问朱大人自钦州经留笃至羽屏关的商道,朱大人一年能抽多少银子?”
“第二个问题,留笃至羽屏关商道所经之处,还有哪位大人同担风险?”
“第三个问题,羽屏关的赵偏将,又是怎么将他们送出关外、瞒天过海的?”
“第四个问题,钦州寇阳山的贼寇是如何与高大人搭上话的?”
“第五个问题,那就得问问高大人见没见过寇阳山金银寨的大当家江牧云。”
“最后一个问题么,那就得问问高大人,知不知道这江牧云与草原阿克苏部的固伦格、也就是草原王庭的左贤王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苏慕容似笑非笑的盯着高盛,“也不怕教高大人知晓我拿不出圣旨文书的原因——这些个东西,都让钦差方正清大人带去云州借了三千边军,奉皇命平寇阳山匪乱,如今太子殿下坐镇钦州,轻易不得移驾,可不是就得我这无知的闺阁女子,来找高大人要人、要钱、要粮,说不得,还顺带得朝高大人要这一条命?”
“赈灾镇灾,既然是灾,早晚都得把这事儿给解决了不是?”
高盛面容平静,声音里也不见半点破绽,唯有笼在衣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本官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高大人不妨试试看,我这把剑敢不敢割下去,”春雪的声音在高盛耳边轻轻划过,无端带着寒意,“左右奴婢奉皇命行事,想来圣上那里也不会怪罪于奴婢。”
见苏慕容没有反对,于是剑刃便贴着高盛的喉咙开始一点点往内里陷去,直到划破了油皮,春雪收着力在那一道伤口上缓缓按压下去。
“高大人,何必呢,收了郑簿的监,本就不占理,而那么些银子粮食药材,当真抵得上高大人这条命么?”苏慕容含着笑意的声音在高盛耳侧响起,“想想以前收敛来的那些金银,便是再好,也得有命去花啊……”
高盛伸手,一把抓住剑刃:“若寇阳山金银寨大当家的江牧云,当真是阿克苏部固伦格,高某还不如饮恨于此,好歹也能给苏四小姐泼上一盆污水,全了高某一家人的性命!”
说罢,竟握住剑刃朝上撞了过去。
好在春雪硬生生转了剑刃,虽然剜去高盛掌心一块儿皮肉,伤了脖颈,却被高盛撞在了剑脊上,并未割破喉管。
春雪一脚踢在高盛膝弯处,使其捂着喉咙跪坐于地,眉目之间闪过肉眼可见的懊恼,显然是未曾想到高盛会这般出人意料。
苏慕容见高盛性命无碍,冷笑一声:“看来高大人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或者说,是有人想推高大人出来做个替死鬼……我也不妨告知高大人一声,某初来乍到,什么钦州、青州至羽屏关的商道,都是别人相告这才知晓个中弯弯绕绕。”
这话一出,高盛面上肌肉不由抽搐一跳,压着嗓子喊出一个名字来:“蔡琉!”
“知道蔡大人为何这般识相么?”苏慕容弯腰,对上高盛的双眼,“圣上的身子骨要不大好了,怕日后太子殿下难办,所以自长安派了巡察使出来,游走九州——如今,正到了青州。”
登时,高盛的眼睛便不由瞪大了。
“暗影卫查案的手段,便是不知道也该听过,”苏慕容唇边含笑,“这风口浪尖上,谁蹦跶的欢,说不得便被记得牢,想来,圣上一片爱子之心,也是想把这江山稳稳当当地交到太子殿下手里……”
“我被您泼一身脏水就泼了,回头我还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只要我爹是当朝太师,那谁敢挡我的路?”苏慕容似笑非笑,似威胁又似嘲讽,“更何况,某在高大人这里,反倒还是占理的一方,您说呢?”
这时节,老实夹紧尾巴过日子最重要。
谁要是露了狐狸尾巴……及时藏起来倒还好说,真被掀了皮毛样子,底下到底是个什么畜生就不好说了。
高盛沉默许久:“你想要什么?”
这便算是妥协了。
“……苏四一开始就说的明白,”只是有些人不吃点教训便看不清势头,“该是高大人的,高大人收着,不该是高大人的……那就该放人放人,该放银粮放银粮,朝廷的用来赈灾的官银,太子殿下一双眼睛盯着,高大人还真是这一路上走来,第一个敢伸爪子的。”
“……我明白了,”高盛低声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好,”苏慕容道,“高大人什么时候准备齐全,人放出来了,采买来的粮食药材都归置齐整了,苏四这头自然也就肯放人了。”
“春雪,带高大人下去把脖子给包上——好生生一个县尊大人往我这院子里一进,满脖子血出去,我怕这客栈掌柜的都不敢租赁院子给咱们住了。”
连哄带骗加吓唬,将这位高盛高县令给送出门,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莫说苏慕容见着了被扣下的郑簿,便是半文钱的铜板都没见着——县衙里的县尉牵头,带了几个斑的衙役上门,将苏慕容所住的这一处院落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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