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三娘手里的那一沓往来书信还有账目,多是一年前所收集,近些时日的东西寥寥无几。
赵三娘道:“蔡琉此人小心至极,这些东西还是当年听闻我父身体有恙,来的不寻常时,于蔡琉书房暗格当中搜索而来,后来借着为父侍疾的名头避入州城,这才借由这些拿捏了他几分,只是我父时日无多,一旦有个万一——当年这厮尚未露出獠牙之时颇受我父看重,也曾协理过几分镇抚使的事物,对我父治下多有了解。”
“此事我已知晓,”苏慕容道,“但因着蔡琉乃是三娘郎君,又是赵镇抚使女婿,是以我才顾忌再三,如今得了三娘之意,该如何便如何——为圣上办事,又堪为圣上耳目,哪里容得下他如此妄为。”
赵三娘福身一拜:“如此,三娘便先谢过苏镇抚援手之恩,他日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此事却是不难,”苏慕容道,“如今朝中动荡一片,圣上缠绵病榻已久,赵镇抚若当真撒手而去,青、殊、万三州暗影怕是难有替任者,若赵镇抚心有所属之人,不妨让他早做准备,在朝廷正式任命之前,暂且接下赵镇抚一干事宜,静候圣上旨意。”
武帝已然驾崩,太子如今尚未登基,朝中动荡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但若是放着这三地不管,怕是也要跟着出乱子。
只是赵三娘面有为难之色:“若论忠信,我父氅下不少,但若论才能,早年间我父便也就只看重了蔡琉一个,但如今……”
“这些时日,赵镇抚病重,青、殊、万三州事物,由谁主理?”苏慕容问道。
赵三娘微微抿唇:“……我,我父精力不济,除去上疏圣上请调下一任镇抚使之外,便指点我暂且将三地事宜做一个规整,按规矩处理一二。”
“好,那蔡琉手下可有你的人?”
“我父于一地镇抚已有数十年,三地地方的老人,多是由我父一手提拔培养,”赵三娘道,“所幸心向我父,才留得三娘如今喘息之机。”
也就是说,可用。
苏慕容心下暗暗盘算着:“既如此,三娘便还管着青州殊州万州三地暗影,待圣上那头下了旨意你再代父做一个交接,至于蔡琉,这些罪证暂且放在这里,今日内,此人如何定当给三娘一个答复,如何?”
赵三娘自然无有不应:“多谢苏镇抚。”
“春雪,且着人为三娘收拾出间屋子。”苏慕容道。
赵三娘所来,身边自然都跟着人,而这一处小院也是由客栈租赁而来,里头家伙什都拾掇地齐整干净,是以客套一番,春雪将人带去一侧厢房便又转折回来,此时手里却是又拿了封信。
“这是咱们的人赶路时,从长安送到州城,又着人快马追上递过来的,”春雪道,“是老爷的家信。”
苏慕容一怔,她留守钦州,早已想到她父亲会来信过问,却不曾想是在这么个时间节点上。
揭了泥封,抽出里头的信纸,却是苏太师听闻太子已到长安城外,不见她的人影,打听之下才知她与方正清留守钦州,这才来信问她到底是作何打算。
苏慕容有一瞬的出神。
远离长安的日子过久了,长安城里的生活竟犹如隔了层薄薄的烟雾,如今想起,竟觉得当初十数年如一日,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东西,就连爹娘也不甚亲近。
像她父亲这般来信,言辞间也大多平缓中带着些许恭谨,往常说话时不觉得,待这些写成书信,便觉得有些扎眼起来,显得甚是生疏——这要是换成几个兄弟,父亲大概直接就要质问责骂其行,令其回返。
苏慕容看了眼最后落笔的时间,却是半个月前写下的书信,算下来到今天,太子大约也要进长安城了——任凭朝臣心中如何,周王都是先帝储君,半个月的时日,足以他们有所应对。
却说他们当下,苏慕容看了看天色:“赵镇抚的意思我已经明白,钦州百姓等不得,寇阳山的方大人也等不得,传令下去,动手吧。”
千人的队伍,无声无息潜入留笃,而此时县衙中的几班衙役,大多也围在苏慕容所住的小院外,如果想要拿下高盛,拿下留笃县衙,那么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春雪自腰间取出一枚特制的信号烟花,点燃火线将其放了出去,一朵祥云图案的烟花在青天白日里炸开。
原本进城贩货的货郎将身上的背筐找了个角落一塞,从怀里摸出枪头安回了充作扁担的长杆上,那厢拉车的苦力自板车底下抽出兵器,还有拎着扫帚的伙计将扫帚在门口的栏杆上一磕,撸去了外头扎着的扫帚头,里面赫然是一个寒光闪烁的枪尖,枪头处的红缨还绑的结结实实,如今随风招摇,如此等等形态不一而足。
留笃县城中一时喧哗四起,吵嚷声、哭嚎声混在一处,奔跑着逃命的多有体弱妇孺,那有担当的汉子则从屋里取了长棍等物冲出来挡在门前,冲着外面持着武器自门前路过的、百姓装扮的民兵虎视眈眈。
好在各伍都有亮嗓门的汉子如今混迹在各处,扯着嗓子喊:“非是贼子乱匪,莫要惊慌,各自归家紧闭门窗,守好门户!”
如此这般的呼号声在县城内各处响起,有已然持了菜刀扁担聚在一处戒备盯着他们的百姓惊愕发现,这些闯入城中的外来人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匆匆自他们身边略过,急匆匆朝着县衙的方向奔驰而去,队伍末端有一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回家守好门户,莫要出来,以免误伤!”
守在巷子口的几个汉子面面相觑,不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待得呼号声渐去,整个留笃便只有这不知何时混入城中的外来人手持兵器,将整个县衙紧紧围了起来。
为首的千夫长身上亦是一身褐色短打,只是看上去手脚格外粗壮有力,他上前去拍了拍县衙的大门:“有人没有,开门!”
门后有吏官颤颤巍巍的带着几个衙役家人顶了大门,此时抖着声音道:“来者何人!?”
短短四个字,声音像是夹在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说到最后还因着太紧张嗓子劈了叉,无半分寻常威风可言。
“吾乃长安司马营百户孟云,如今得令,前来向留笃县令高盛讨还我家钦差大人的账房先生郑簿以及被留笃羁押的一干粮草药材,”孟云的声音低沉有力,不仅是衙门大门内里的吏官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隔了两条街的巷子里也听得清清楚楚,此时除了孟云,整个留笃县城已经闭门锁户一片死寂,“若高盛高大人执意不还,以大乾律令,按贪、渎、违逆等数罪并罚——当斩!”
这一番话,前院的吏官听到了,后宅的高盛也在仆从的传达下知道了。
“欺人太甚!”脖子上裹着药粉包的严严实实的高盛一拍桌案,长身而起,“不过是一个后宅女娘,竟敢如此猖狂,害我名声!”
“如此这番,怕是难以善了,”一旁转了一圈的管家回来道,“从前门到后院,并着几处角门,都已经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咱们的那些个衙役,如今还在来福客栈守着呢……”
其实就算那些衙役都在县衙又能如何,除去个别有本事的,莫说官身,大多都是些仗着身份吃喝乡里的货色,也就是他们当地有个在外称得上是公正的秦捕头,这才算是有了一二的约束,勉强能为着百姓干上几件实事。
“……对,”高盛想了起来,“秦捕头呢?”
“您忘啦,秦捕头带着手底下的一班人现在还在来福客栈,给您守着呢,”管家都快哭了,“眼下咱们这可怎么好收场……”
他让人把苏慕容给围了,苏慕容如今也让人把他给围了,两厢对比,苏慕容乃是一小女子,这又是在外地,声名不显,但他不一样,他乃是一地县令,这么一番下来,他在留笃算是名声扫地,里子面子什么都没了。
管家道:“底下人来说,外头的那些个,虽然都披着寻常百姓的皮子,但手里拿着的家伙什都是实打实的枪杆子,枪头磨得锃亮——报上名来的那个,号称是长安司马营的百户。”
“长安……司马营,百户,”高盛颓然往椅子里一坐,“这是兵啊,她一个女人家手里怎么会有兵!”
“那咱们怎么办,”管家也缩了缩脖子,“要不然,咱们给赵偏将递个消息,看他能不能……”
“你少在这瞎出主意,”高盛一巴掌打在管家脑袋上,“远水解不了近渴,我舅舅上头,可还压着那么几座大山,又岂能轻动?”
顿了顿,高盛苦笑一声:“说不得,这一回,得弃车保帅,舍了我一个,先保全……谁能知道那江牧云乃是固伦格呢……”
“栽了便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高盛捂了捂脖子上的伤,面色阴沉,“这事儿,唯有我死了,再把这苏四小姐给留下水,说不得才能掩得住——就看这逼死朝廷命官一事,这苏四小姐能不能把自己给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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