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重重,烛火微弱。
幽幽烛光倒映进青年黑曜石般的眼眸,燃起星星点点的光华。
洁白如雪的翎羽萎地,尾随了鹿韭一路的纤瘦鬼影短暂地犹疑了。
烛灯微微摇晃,晕黄的火色酝得青年肤色愈加莹白,白得有些阴虚,探不得半点血色。翎羽落地的刹那间,鹿韭似有所觉,蓦然回首一顾,白鸽的主人明显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地选择回首掏,猝不及防被堵个正着。
那道身影溜得很快,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鹿韭的视线停驻在那一片细长的尾羽,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廊道里,距离鹿韭几步之遥的骷髅怪物的面容逐渐模糊。
赭色的液体濡湿了小骷髅穿在身上的碎花裙,它的腹部传出一阵阵咕咕叽叽的声音,腹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小骷髅没意识到自身的变化,它嗅不到鹿韭的气息,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嘻~”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我的好朋友。”
它用鼻翼嗅了嗅,脖颈旋转了180°,空落落的眼眶朝向鹿韭的方向。
小怪物锁定玩家的位置,嘴里哼唱着走调的歌谣,踮起脚尖跌跌撞撞地跑向鹿韭所在之处。每踏出一步,它幼小的身躯也会逐步萎缩,另外半张腐肉横生的脸庞出现暗紫红色斑痕,扩散至肩胛、背部、全身……
当它抵达鹿韭身旁,从头到脚都已辨别不出模样身段,勉强也就算是个‘诡异的人型物体’。
“嘻嘻嘻——”
“我的好朋友,你在哪儿呢?”
小怪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异端。
它半威胁半勒迫地开口,如同幼兽般哼哼唧唧。它用着最纯粹的童音,话里话外都在自相矛盾:“嘻嘻,侦探先生,您不会是我的好朋友,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鹿韭手里的烛灯即将燃尽,他定定地望向面前的怪物,刻意忽略了四方的嘀咕声。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但我不会是你的好朋友,因为你是坏孩子。”
他这般说道,朝着小怪物遗憾一笑:“相逢即是缘,而我不擅长推理游戏。”
分明是初次相见,鹿韭的语气却带着古怪的熟稔。骷髅怪物被这句话搞得思路一滞,它呆在原地,愣愣地瞧着面前的青年扯掉外套的边角,慢慢给它拭干净血泪。
怎么说呢……有那么一点点的,像男妈妈。
但……
侦探先生,站在你面前的是小boss啊,不怕它弄死你吗?
小骷髅进退不得,骨爪搭在鹿韭的臂膀,却迟迟没有撕下血肉。
晕黄的灯光,映出冷白色骨骼。
皮囊白净的青年唇角噙笑,眼底燃起汹涌的烈焰。他凝视着玄黑一片的走道,语调清浅:“算了,你就当我鬼迷心窍吧。哪怕我最后玩脱了,注定命丧此处……”
随即,他俯瞰骷髅怪物,挑衅道:“你不是想看我走向自我毁灭吗?”
“那就来吧。”
——横竖自己都要赌一把,那不如就玩把大的。
“敢不敢陪我走完谎言长廊?”
看看笑到最后的人,是我,还是这条漆黑的走廊。
回应鹿韭的,是小骷髅不掩兴奋的神情。
或许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鹿韭宛如头铁的中二少年,主动去触小骷髅垂在身侧的手骨。
骨节分明的手指刚一触碰到小boss的白骨,寒意便在俄顷间侵袭了温热。鹿韭被冻得一哆嗦,触及骷髅怪物的皮肉的部位隐隐泛起青白色。
谎言长廊里的嬉笑停滞一瞬。
小骷髅一眨不眨地瞅着他,像个犯了错的、别别扭扭来道歉的顽童。
它错位的骨骼还余留了青年掌心的余温,熟悉得让她几欲落泪,如果骷髅允许流泪的话。
好熟悉的气息……
好像……在哪儿拥有过这份温度。
记不起来了,但……我在哪儿见过他呢?
鬼使神差地,小骷髅声音干涩,问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鹿韭当着小怪物的面,从游戏道具格里掏出糊了旧报纸的蜡烛,用油灯里仅剩的火花点燃。
他表情怜悯,目光复杂,就如心怀悲悯的神明亲自宽恕自家不懂事的信徒。小骷髅的呼吸下意识放轻,紧接着,那道清润温柔的嗓音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调调响起。
“傻孩子,你在想什么呢?”
如果我们以前见过面,那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
小骷髅:“……”
原本温馨的气氛转瞬消弭。
“嘻。”
蜡烛点燃,顷刻间,四面八方都传来风动。
藏在壁画底端、供奉于壁龛间的骨殖揎拳掳袖,它们嘻嘻憨笑,惊起厚重的浮尘,扰得那支刚点燃的蜡烛火苗摇摆不定,黑灯瞎火的谎言长廊如今只剩神秘与谬妄。
“嘻嘻嘻,谁是我们的好朋友?”
“你是我们的好朋友吗?永不背弃,生死不离,一生一世在一起。”
“糯米饭噎嗓子,不甜,不香,也不软。”
“我们需要最上等的养料,是鲜甜的血液,是完整的人骨,亦是肥嫩的内脏。”
声音越渐缥缈,似鬼似仙。
鹿韭抓紧时间赶路,死亡的阴影始终徘徊在他的头顶。
谎言长廊入口处,阿拉伯数字浓得几欲滴血:
『任务倒计时,6:37』
“嘻,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嘻嘻嘻……成为我们的一部分,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阿拉伯数字迅速流逝,鹿韭加快步伐,对耳畔缭绕的窃窃私笑充耳不闻。
『任务倒计时,4:12』
烛芯的火种终于耗尽。
火苗扑闪着,妄图点燃那盏锈迹斑斑的油灯,还是慢慢熄灭了。
青年感受到身侧的小怪物呼吸一重。
恻恻阴风刮过他的脸颊,宛如切割□□的锋利箭簇,又似饥肠辘辘的雄狮,咆哮而来。借着油灯里微末的火花,鹿韭终于瞧见了坐落在谎言长廊最深处的、克拉拉的房间。
事不宜迟,鹿韭立刻丢弃了烛灯里熄灭的原生蜡烛。
他拿起之前当着骷髅女孩的面点燃的旧报纸包裹的蜡烛,对准盘形油灯正中间钉头就是一插。
『任务倒计时,1:59』
长廊两侧的壁画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走道里贯彻着风的声音,像个蛮不讲理的狂徒。
怨灵的笑语在四面八方无缝切换,它们的语气凉飕飕的,惹得悬挂在两端的油画也在微微抖动,怨灵高声讥笑,绻起呼啸的风,扑向烛台重新燃起的火花。
“嘻,没用的——”
“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
蜡芯被吹歪了一秒,但它还是稳稳当当地立直身形。
微弱、橘红色的微火,在阴风的吹拂下摇曳。
思及此处,谎言长廊里的怨灵们像是被掐住脖颈,活活止住嗓音,再无声响。
只有摇晃在微风里的烛火,昭示着存在感。
鹿韭的左手已经摸到门把手下方,那一大串生锈的钥匙。
他右手提灯,左手一把把摸过钥匙。他身后,尾随着一路的骷髅怪物慢慢收回指爪,若有所思地瞥着圆柱蜡烛外侧的旧报纸,那昙花一现的阿拉伯数字——2032年4月1日,第44443期。
『任务倒计时,0:26』
青年摸索到了正确的钥匙,他扫一眼被风吹得歪斜的橙色火焰,叹了口气。
“怎么就没用了,小学老师没告诉你们……”
“报纸包裹在蜡烛的四周,由于高温的存在,固态蜡形成液态蜡。液态蜡跟报纸容易融合,体表面积增大,液态汽化的速度也会加大,所以就容易燃烧。所以关键时刻要相信科学,不能封建迷信。”
旧报纸包裹的蜡烛也更不容易熄灭,能轻松抵挡三级电风扇的威力。
毕竟……
谁家山鬼吹灯,吹得比三级电风扇还猛烈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克拉拉的火柴】耐久度更高的缘故。
所以啊,氪金一时爽,一直氪金一直爽,就是亿有点点破财。
鹿韭用最快的语速道出科学小实验的真理,朝着小骷髅眨眨眼,手里一拧。
咔嚓——
一阵无感情的机械音回荡于走廊:
『滴滴,支线任务1——但闻人语响,完成。』
『???(探索值过低,系统自动屏蔽)好感度+5,游戏解锁度+5,请玩家多多探索该地图!』
世界鸦默雀静,唯剩呼吸。
少许的月光流进灰扑扑的房间,正巧照亮了卧床左上方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主人面色红润,望过来的眸光恬静如水,是一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空洞。她安静注视着鹿韭,唇畔凝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似乎也在暗自谴责这位闯进房间、不招自来的轻率旅客。
这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
列奥纳多·达·芬奇一生最著名出彩的油画——《蒙娜丽莎的微笑》。
哐当——
半旧不新的油灯跌在地面,顺着地砖咕噜噜往前滚远了。
鹿韭深吸一口气,靠着门板缓缓下滑。
他无暇顾及新探索的游戏地图,冷汗爬满脊背,心脏传递出一阵阵难以遏制的抽疼。刘海湿了一片,黏糊糊的附在额前,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下颚线滑落。
鹿韭的呼吸错乱了一霎,努力平复着震如鼓擂的心跳。
半晌,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
“阁下何必躲躲藏藏,我既无钱财,也无珠宝,贱命一条,毫不值钱。”
鹿韭弯腰拾起油灯,很意外这盏灯都摔出去老远了,烛芯的火焰依旧没有熄灭。
“阁下再不现身,就勿怪我亲自把你揪出来了。”青年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那一双握过骷髅怪物的左手还残留着黑黢黢的焦痕,以及一长条皮肉外翻的豁口。
刚从刻骨的剧痛里恢复清醒,鹿韭额前的碎发湿乎乎的,眼底却酝酿着浓稠得看不透彻的永夜。
同样,他的眼眸依旧明亮如星屑。
一片素白的翎羽轻飘飘地躺在地砖上。
鹿韭的眼瞳一缩,立即辨别出这片洁白的翎羽与谎言长廊外的羽毛如出一辙。
细羽糅杂着未知的音响,从杳远的方位飘荡过来。
渐渐地,这阵声音越渐悠长,愈加靠近,冲向鹿韭所处的地界,声似天籁、缥缈如仙。
铛——
铛——铛——铛——
随着昏定的钟声止息,烛台里的蜡芯忽然呛出璀璨的灯花。
……钟声?
鹿韭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目光凝到那片羽毛……
他猛然回忆起面对黑白相框时,系统莫名响起的华丽歌词。他望着那片飘零萎地的白色,反复回想着系统念白的诗歌到底写了些什么。
是预言吗?
『定昏的丧钟敲响,山鬼熄灭仅存的希望。』
『白鸽途经过的远方,留下半朵浅尝辄止的余香……』
一席白衣锦绣的少年握住一朵含苞待放的番红玫瑰,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瞳。
衣袍尾端用银丝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莲花图案,织锦尾端藏匿着繁琐复杂的烫金纹路,每处针脚起落都是由玫瑰王国最杰出的纺织娘夜以继日打磨而成,华贵而神秘。
鹿韭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笑。
蛊惑人心的魅色擦过青年的指尖,他不受控制地抬手拢住花瓣。
冰蓝色玫瑰迎风怒放,掺杂着微醺的撩人浅香。
蓝色妖姬吻过他掌心的灼伤,重塑肌理纹路,随即化作一片片乳白的翎羽随风逝去,正如月华端庄圣洁。
于是在鹿韭眼眸里,唯剩下这一片皎皎如月明的冷霜。
宫墙之外,世界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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