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片安眠药,给了江一真一个算得上安宁的夜晚。
其实药量不算多,她囫囵睡了两个小时,已经满足。五点多从床上起来,收拾好自己,提着昨天晚上拿回来的书包出门到学校。
蒙蒙亮的天空星辰寥寥,如同江一真久不能见光的心情。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就着清晨凉气一起嚼碎吞进肚子,疼痛缓慢,尚在能忍受的范围。
她就靠着薄荷糖和烟酒,撑过难熬的四天,迎来月考。
高中生生活平淡无波,天真纯良的学生占了大半,小部分不学好装相的又学不到精髓,只知道吹牛耍帅,变着花样的换女朋友,胆子大的挑战挑战早恋极限。哪能真杀人防火,吵个架都算是出格,打架就更不要提,一个月少见能碰上一两场。
一切对江一真来说,都是那么无聊,以至于她提不起一点力气再来应付。
周二上午大课间,月考的考场安排贴出来,学生们都着急去找自己的考场和座位,一时间班里座位空了大半,全都堵在前门口。
教室嘈杂吵闹,楼道里有人追逐打闹,嬉笑着,伴着穿过玻璃窗的温暖阳光,好像成调哼唱起的童谣,与柔光中摇摆,莫名的让人生困。
江一真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做了个梦。
梦里有满园的花和草,轻轻一嗅,芬香馥郁进入鼻腔,久久让人难忘。丛生的浅草嫩绿,芽尖儿挂着水露,折射阳光,晃着人的眼睛,转瞬却又变成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错综的花纹,深深嵌入石头,一笔一划没有什么规律,刚才的暖阳消失了,只剩下冰冷入骨的房间,不断回荡尖锐的骂声。
突然,她好像又站在大厅正对的那个弯旋的扶梯上,从上往下看。大厅里站着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周围三两佣人,突然镜头拉近,她从妇人口中读出圆润的字形,飞快不堪;佣人转动浑浊的眼珠,没有光泽,没有灵魂,不断的散发恶臭,刺激她的神经,让她反胃。她什么都听不见,好像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是吸满水的海绵,声音如同泡进水塘,遥远,空洞,那只手颤抖着,冰冷,像死人一样
最后发觉那温度吓人时,她从梦中惊醒,冒了一头冷汗。
她很久没做过噩梦,但实际上也就是这个月没怎么做,她一年里睡不着的夜晚多的数不清,睡得着的时候又难免忆起曾经,那些本该随着成长渐渐模糊的记忆,却像是录像回放般,在她脑子里扎根,越来越清晰,连细节都没有放过,一遍一遍的倒着带,最终连成一场泛旧的恐怖电影,在深夜刺激她的神经。
江一真将脸埋进臂弯里,享受窒息与温热,长吐出口气,咒骂着电影里的人物。
前桌的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她的不适,扭着身子半天才鼓起勇气碰了碰她。江一真抬头,女生问她是不是哪里难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江一真摆摆手,起身时,正好方誊从教室外回来,拿着刚买的水要给她放到桌上,结果一见她,语气急了几分:“真哥,你不舒服吗?”
“是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就连同行的同学都在问。
江一真一怔,从桌肚里抓出烟盒,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方誊作势就要跟上她,江一真朝后呵了一声:“别跟着我!”
他停住脚步,看着江一真身影消失在后门。
一颗炸弹,最好只有一条引线,多了是自寻烦恼,是不想好活江一真不一样,她引线多的仿佛如刺猬护身的刺,一个不慎重就能炸的人血肉飞溅,而且能活命还要看运气,没火她会自燃。
今天不知道是哪条筋没搭对
方誊想,要是她那个弟弟在就好了,任打任骂,不管怎么样保证让人消火。
三楼水房人多,江一真没等,直接下了二楼,幸运二楼没人,她从烟盒里摸了颗烟点燃,靠在门后吞云吐雾,烟气过肺,从鼻腔缓缓吹出,到底是安抚了暴躁的神经。
大课间时间长,她抽完三支烟,依旧没打上课铃。
进水房冲洗的学生一进门就闻见浓重的烟味,两步走到水池,就看见靠在门后的江一真,单纯善良的学生多数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男生中就算是有吸烟的也是偷偷摸摸藏到厕所去,哪里有这么明目张胆在水房吸烟的。
水房旁边,就是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对面则是教师办公室。
她不在意,从烟盒里抽出倒数第二支烟,打火机噌一下窜起火苗,点燃香烟。在男同学诧异震惊的目光里,江一真吸了一口香烟,于唇边缓缓吐尽。
“看什么,要洗手快点。”她声音冷,吓的男生水龙头都没关,就急忙跑出水房。江一真啧了一声,往前走两步关了水龙头。
水房没再进来人,江一真得了安静,在角落里独自吸烟无人打扰。等再去摸烟的时候,烟盒已经空了。本就还没彻底平静下来的心因为烟盒见底再一次烦躁起来,她抓瘪烟盒,揉成一团扔在角落里。
她出来的着急,糖盒也没在身上,一时间失去所有镇定剂。
为了保持清醒,江一真打开水龙头,双手掬了捧水,往脸上泼。在洗手池低头撑了好一会儿,鼻尖不住的往下滴水,落到水池里发出不大的声响。
高大体型遮住从门口进来的光线,江一真视线所及变得昏暗。
洗手台边,他放了一块巧克力。骨节分明,纤长的两根手指推着巧克力,停在她余光下。冷水打湿她短发,额前碎发成缕往下滴水,她身体弯的低,转头也只看到他下巴处。
仿佛虚焦了一样,轮廓朦胧。
“吃了会好一点。”她听见他这么说。
语调冷硬,仿佛她欠他什么似的。
江一真起身,拢了一把头发,任由发梢滴水,打湿后颈衣服。从洗手台拿过巧克力,手上湿漉漉的有水撕不开包装袋,她一手拿着巧克力,咬住一头,扯开。
山禾在另一个洗手池洗手,转过头来就看见江一真咬开包装,舌头灵活,巧克力被带进嘴巴,没两下嚼了。
对上他视线,不忘说一声谢了,只是没什么诚意。
山禾倒也没想她说谢谢,点了点头,走出水房,他递巧克力只是出于好心,没其他原因。
目送他离开,江一真随意靠在墙上,两腮鼓动,很快把巧克力吃完。牛奶巧克力满满在口腔弥漫微微的甜和苦,谈不上喜欢,咽下巧克力时,口腔粘腻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皱眉头。
又站了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前奏响起,她才走出水房。
上三楼,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刚进班,铃声也还在响,江一真回到座位,拿过桌上放着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冲淡嘴里滑腻的巧克力味道。
方誊回头看她,见她面色如常,心稍稍放下一些。
江一真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狗爬一样的字,一眼就看的出是刘吉写的:哥,记得喝药!!!
三个大号感叹号,已经是他能威胁出的最大程度。
江一真揉碎纸条,扔进身后一臂距离的垃圾桶。从桌肚里掏出糖盒,旁若无人的倒糖,然后扔进嘴巴,任薄荷香味弥漫教室后排。
语文老师在讲作文,她桌上摊着刚发下的试卷,正面朝上,根本连翻页都懒得翻。
视线穿过窗户,落在室外半空,黄色侵袭绿色被逼退,一片树叶上,花纹万千,在风中摇摇欲坠。
他手背,靠近手腕关节的地方,有一颗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见的,那颗痣就像笔尖不小心点了一下似的小,也有可能,真是笔墨点上的。
低头去看双手,默默打量。
其实多一颗痣,她也不会像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她都知道。
江一真眼神暗了几分,抬手翻过桌上的试卷,思路一瞬间步上老师,提笔开始记笔记。
但老师口中的例文就是她写的,也没什么可记。于是她开始在空白处默写兰亭集序,写字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半面试卷洋洋洒洒,全是她的笔迹,笔墨渗透纸张,翻过页的时候已经成了密报电文似的,密密麻麻全是黑色字形。
不知道是不是巧克力的原因,血糖上来,她没那么乏力,心跳也慢下来。前桌的小姑娘偷转过身来瞧她,见她脸色好了一些,江一真冲她笑笑。
女同学也笑笑,往她桌上扔下一颗糖转回身去。
同桌陈晨看江一真:“你刚才怎么了,低血糖?”
江一真嗯一声,把糖收起来。
他这个人,有时候冷漠的可怕。除了对女孩儿有那么些温情,大多时候都像一只披着张显而易见的虚伪人皮的鬼,男生其实多少看的出来,江一真不是什么好接近的人。
可这不妨碍他们想靠近江一真。
这个年纪就是这样,坏性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他们挑战了大部分学生不敢做的事,隐约试探禁忌的底线,学生嘴上对此谴责厌恶,内心却将这样的人奉为英雄榜样。
他不知道江一真做过什么事,但十分确定江一真是坏学生。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这么认为。
好坏泾渭分明的年岁,非黑即白中,江一真却是灰色的。他眼中总有一种从容,那种从容不合时宜,放在一些场合,说是鄙夷更加合适。也不知道他在厌恶什么
陈晨敛神,从口袋里也摸出一颗糖,悄悄放到江一真桌上。
“薄荷味的,你应该爱吃吧。”
看他一眼,江一真把糖拿过,撕开包装扔进嘴里,和刚吃的薄荷糖一块嚼碎了。
“谢了。”她淡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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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进教室,吵闹声停止,大步走回座位坐下,过大概半分钟的时间,周围缓慢恢复生机。
室内闷燥,他伸手推开了窗,只开一道不过十公分的缝隙,秋风从缝隙溜进来,绕着他周身,吹散那缕微不可察的烟气,山禾抿了抿唇,乖顺贴在额角的头发被风吹的飞扬,轻扰他皮肤,他抬手拂了两把,往头顶顺。
桌上放着刚刚发下的试卷,他前后翻看一遍,然后拿起蓝墨的笔开始更改。
他安静学习,教室里的说话打闹声也不算过分,思路不断。
偶有几声私语飘进他耳朵,山禾没有好奇心,依旧专注于试卷。
“江一真长得真的好好看啊。”
“上次我不小心踩到他,明明是我不好,他居然先跟我说的抱歉哎,好温柔。”
隔着一条过道的几个女生爆发出一声尖叫,山禾下意识的耸了下肩膀,看着试卷上划出的蓝色笔迹,轻皱起眉头。女孩儿们倏的噤声,小心惊恐的偷瞄他反应,有甚者害怕的挪了挪座椅。
教室一瞬间又变得安静的可怕,山禾没抬头,从桌上拿过胶带纸,粘去笔迹,继续演算。
窗外风停了,山禾关上窗户。裴素从背后叫他,他转身过去,就见裴素偷偷摸摸从桌下摸出手机,接着遮挡,从空隙里递给他。
裴素笑,“今天中午和江一真他们一起吃饭吧。”
山禾看着手机上聊天界面,沉默着,半响没有回应裴素的提议。
看了一会儿,他把手机递回来,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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