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不说,你会放弃昆吾剑,把我留在这里吗?”陆烟离提出昆吾剑,就是在提醒镜天这是一场交易。
他从未许诺会协助镜天闯出去。
他也没有理由委屈自己担惊受怕地为不顾镜天的安危辩白。
镜天有他难以企及的气运,机关根本不算什么。
他明明看见过,镜天是可以轻轻松松走出去的啊。
片刻沉默。
相顾无言。
陆烟离提起一口气,想着到底是为了求生不是结仇,鼓励一下还是可以的。
温柔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句“你很强,我相信你做得到”已在嘴边。
却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就听见镜天迟了许久的回答:“不会。”
这句不会,是说不会带他闯出去,还是说不会放弃昆吾剑啊。
陆烟离想当然地把仇人间的关系往坏处想,毕竟他面对陆鸣风的时候,只有报复才觉爽快。
如果此时是他在回答陆鸣风,他一定会说不救,吓的仇人掉一层皮才过瘾。
可陆烟离,不是贪生怕死,轻易受威胁的人。
就算面对的是刚刚那口井,他忍受不了被抛尸,但完全是可以说服自己跳下去的。
他蓦然想通了这件事,决心不能让镜天以为,他是会像陆鸣风那样自认有罪就卑微的人。
不然这样被吓、被欺负就是无止尽的,有的他受的。
“那就不劳烦大侠开路了。”陆烟离语气轻松回应。
他将镜天在井底放在自己手心照亮的珠子,毫不留恋地塞回了镜天的手里。
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往黑暗深处走去。
反正他不会死,一旦触发什么要命的机关,为了昆吾剑,镜天一定会来救他。
到时候,知错的就是吓他的人了。
他步子走得急、迈得大,有恃无恐地往前去。
身后的光明来自镜天手里的珠子。
直到仅剩的光源彻底消失,他知道那傲气的男人真的没有跟上来。
他便用自己腰带藏着的灵石,抛出去照亮,大手笔地挥霍着于他而言,不值一提的财富。
撒一把,不过就是普通修士一年所用罢了。
陆烟离有的是钱,心想着等离开这鬼地方,他就找个山清水秀的琅嬛福地,铺满隐匿行踪的法宝,闭关个三五十年,谁都别想找到他。
如果他也有气运,真是自己照亮避开机关出去的,那昆吾剑的交易不就不成立了嘛。
到时候走都走得都心安理得。
……
脚下是一片片正常生长在阴暗洞穴里的地衣和绿藻,除了湿滑,并无威胁。
只要他走慢些,仔细些,就不会摔倒、撞到什么不该碰的机关。
陆烟离边走,边看向沿路石缝里颜色各异的小蘑菇,这些蘑菇奇形怪状,不会给人带来丝毫食欲。
能很好地提醒路过的人,别靠近,别盯着瞧。
他当然不会去碰毒蘑菇,缓步前行时,只留意了蘑菇种类真是多。
直到一只蘑菇上的青色藻类忽然在他走马观花的视线下蠕动了一下。
是动了吧?
陆烟离揉了揉眼睛,再往其他蘑菇上仔细瞧。
这不瞧不打紧,一瞧真稀奇,绿藻竟然长出了口器,在吃蘑菇,“咕嘟咕嘟”吞咽的波动像极了细长的虫。
陆烟离心中一惊,惊的是自己身为宫主,修了这么个连陆鸣风都不知道的暗道,这些丑东西莫不是自己养的?
吃了蘑菇的虫,好像能听见他的心里话,忽然挺了起来,似在飘摇,又似在和他打招呼。
“我都养了些什么玩意啊?”陆烟离正感慨。
绿藻虫忽然打了个饱嗝,吐出一小团蘑菇色的气来。
陆烟离本能地屏住呼吸。
却见那虫原来并不是在打招呼,而是中了毒,晃悠着皱缩起来,最后化成了灰。
也是这灰败的踪迹,让陆烟离看到,这条虫的身体,从毒蘑菇一路延伸到他脚下。
骤然地面抖动起来。
他看向四周,无数的虫在吃蘑菇。
可并不是每一条都会死,活下来的,越来越粗壮,“咕嘟咕嘟”的吞咽,忽如波涛起伏,让人根本没办法站立在地面。
陆烟离想过要跑,但地面实在太湿滑,不慢行就会摔倒。
他紧紧盯着足下的蠕动,身前猝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
他抬头。
迎面就见一张满是利齿的口器冲着他咆哮,飓风一样刮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又不是蘑菇!”陆烟离气恼道。
他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格挡。
那巨虫一击不成,又来一击,这次是一记猛撞,撞得他半程路都白走了,退无可退地背靠在石壁上。
陆烟离可以呼救,但不到绝境,他绝不可能轻易认输。
他瞧向身旁一只半人高的蘑菇,这蘑菇颜色鲜红斑驳,吸引了不少虫子靠近。
未来得及深思,巨虫又至身前。
陆烟离登时一俯身,只听头顶轰的一声响,就有落石簌簌溅到他身上。
落在他后背是真的疼。
落在他眼前蘑菇的菌伞上,便溅起扬尘似的红雾。
惊不着人,却惊得那吃一堑长一智的许多细小绿虫迅速散开了去。
陆烟离心底一声得意的冷笑,抓住毒蘑菇如手臂粗的柄,用力拔起。
就在那巨虫再次袭来的瞬间。
他站直了身子,迎面将毒蘑菇塞向了巨虫的口器。
“找死的玩意,终于轮到你了。”陆烟离一击得手,步步向前,逼得那巨虫撞向对面的石壁,他才将蘑菇狠狠塞进巨虫的口里。
看着这玩意皱缩、枯萎,看着蘑菇的毒气将一切化成了灰。
他张扬嗤笑,一脚踩碎更多试探着来攻击的小虫,呵斥道:“个个都是白眼狼,个个都想来杀我,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谁才是你们的爹!”
逆子,通通都是逆子!
陆烟离知晓未来的一切,知晓世间至宝的所在,他就算不会成为天帝,也是掌握这世界的爹!
“吃啊。”
陆烟离用剑划过满地的蘑菇,激起毒雾,尘埃一样贴地蔓延。
“你们再接着吃啊。”
……
身后忽然传来迟来的镜天的声音——
“本来只是些低阶精怪,是陆宫主放下的灵石太多,才让小东西变成了大怪物,小心中毒。”镜天一挥手,纯白的灵力登时将毒雾净化。
“那又如何?”陆烟离回身看向镜天。
他宣泄完怒气的脸蛋格外红润,兴奋使得他一双狐狸眼妖冶艳丽。
他将沾满了毒的短剑横到镜天颈前。
冷笑亦美得另人移不开眼,“你想说都是我的错?还是想说我杀了几条虫就和陆鸣风一样疯了?”
“你多了解我啊,”陆烟离眉头一挑,用镜天和自己身上一对儿的喜服衣襟,蹭了蹭手背的血,垂眸冷语着,“你都瞧出来小虫子要不了我的命,碍不着你的昆吾剑,所以能不劳烦大侠你动手,疼就让我受着就行。”
“很疼吗?”镜天这种出身仙门的人,该是有些洁癖的,可眼下被脏了衣衫,却并没推开陆烟离。
陆烟离没理会。
镜天又问一遍:“真的很疼吗?”
“我疼不疼,你在乎吗?”陆烟离把擦干净的短剑收回腰带里,将被镜天捏过的手腕示与这男人瞧。
“你看看我腕上的伤,你伤到我的不止这一处,你其实是不在乎的,你不信我死了一回功法尽失,无所谓,你喜欢试探就试探吧。”
反复伤到他的手是试探,在井口吓他也是试探。
“都这么多回了,不差你说的低阶精怪再试一回。”
陆烟离自己跑的,自己伤的,他从走出镜天视线的那一刻,就想过,有可能只有致命的危险,才能让这男人为自己现身。
他其实再见之时可以完全不抱怨的。
但偏偏一见面,就听见这男人说是他的灵石惹的祸。
灵石怎么了,他有钱还是他的错了?
若是雇几个打手陪自己闯关,他丢出去的灵石,就算让怪物发了癫,也会有人巴巴的杀了怪物再去捡。
才不会让他的背被撞得这么疼,还让他的手被虫牙刮破了皮,出了血。
他可是把手上的血都擦到这男人的衣领上了。
怎么这男人还没发现他受了伤,还没意识到都是虫子的错,还没想起该因为和虫子一个立场向他道歉。
就只是问他疼不疼,又不说话。
难道是知道仇人疼了,在窃喜。
“你不会是知道我受伤了,在高兴吧?”陆烟离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镜天蓦然神色一愣,脚步向他靠近。
陆烟离没有记忆,但如果有,他也一定是一个受了委屈必须被哄,被道歉的人。
凭什么就他一个人生气,他还就不走了!
“你的宝贝昆吾剑摔倒了,起不来了,”陆烟离盘腿坐在干净的空地,一脸“就是故意气你”的神态,仰头看着镜天,道,“没个三五十年,怕是走不出这地道了。”
镜天看起来却不像被气到了,竟是放下姿态,蹲到他跟前,说:“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啊,你不是知道我不可理喻,做什么都是错吗?”陆烟离一手托腮,故意让人看见自己受伤的手背。
“手给我看看。”镜天话语温和,双手去牵他的手。
温和自然是要招来反抗的。
陆烟离一见他伸过来的手,就立刻转过了身去,拒绝道:“不必了,我活该嘛,跟小虫子逞什么强,要是我站在那里不动就好了,大侠仁义,看到我要死了,才不会坐视不理。”
“我不是有心让你受伤的。”镜天在解释了。
陆烟离暗笑:这局我能赢。
“但是你活该是真的。”
陆烟离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仍固执着:这局我稳赢。
“你这样曾经自私自利、言而无信、无情无义的人,确实该受点罪才能再被人相信。”
啊哈?陆烟离快要掀翻这局了!
“可你受伤了,是我思虑不周,是我不好。”镜天的歉意很温柔。
陆烟离并没有将这温柔往心里去。
他回过身来,笑容明媚又真心,只为自己赢了。
至于那三个形容他为人的词,是不怎么好听,可谁要他是一个比起过程,更容易满足于结果的人呢。
“知道自己错了?”陆烟离眼神得意。
镜天不再说对错,只是牵过他的手,看得很仔细,问了第三回:“疼得很厉害吗?”
“疼死了,不能碰。”陆烟离抿了抿唇,收回手。
委屈的事,好了一件,还有一桩。
他眼神无辜地看向一地灵石,道:“旁人都是破财免灾,你却道我散财招祸,我手伤严重,不能把毒蘑菇边的灵石捡回来,灾祸不破,该如何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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