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盛则宁怔立在那,那丝低微虚弱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潮热的血气,沾上她的耳廓。
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前,严丝合缝,体温隔着几层衣料只余下温热,但是那心跳隔着骨肉也能清晰感受到。
有力却紊乱,犹如被关在囚笼里的兽,急于寻找脱困法子,四处乱撞。
手被桎梏在他的双臂下不能动弹,脑袋被下颚抵住,整个身体完完全全被他所笼罩。
他们就像两个勺子,紧紧扣在了一块。
从来恪守礼节,进退有度的瑭王殿下还未曾做过这样逾矩又毫无缘故的冲动之举。
盛则宁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的甜腥味,才发觉了疼。
太可恶了。
明明她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她回头?
就像碎掉的玉佩无法复原,破碎的感情也不能如初。
他如今还这样作态,究竟还想做什么?
“放开我。”盛则宁鼻腔发酸,心里闷涩,就好像不小心吞到甘甜莲子里的那苦芯一样。
清甜甘美的鲜莲子里偏偏会有那么苦涩难咽的莲心,就好像她从前看似霸占封砚风光无限,实则却有许许多多苦楚与难堪,让她一人独自咽下。
她原以为这就该是爱情。
百味杂陈,丰富多彩,可到头来她发现是苦是甜原来都是她一个人的。
封砚他从来没有将她当回事。
“对不起则宁,是我失态了……是我不该……”
封砚不想放开,他想要开口解释,但是此刻他头绪纷杂如乱麻。
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一会是皇后凛若冰霜的训诫,一会是则宁绵言细语的软话。
一边是是琉璃盏碎在脚边,一边是盛则宁回头对他莞儿一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魔怔了。
她不是稀世琉璃盏,但是独一无二盛则宁。
她比琉璃盏还易碎,比琉璃盏还难留住。
——比琉璃盏还要让他恐惧、紧张、害怕。
她不受控制,犹如那只断了线的风筝,轻而易举就能抛下他。
他是不该把她置于危险,还是不该把她看得这么重。
封砚自己都说不清楚。
“既是不该,殿下还不放开臣女!”盛则宁不知封砚心里所想,只有满心的纳闷,出口的话也冷冰冰,没有往常半分甜软。
封砚该不会给她扇出毛病来了吧?
她的手掌现在还火辣辣,从皮到骨,每一寸都麻痛难忍。
那被她掴了一巴掌的封砚又能好到哪里去?
封砚竟然没有生气,反倒如此待她,实属反常。
很难不去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可他抱得这样紧,盛则宁逃也逃不掉,力困筋乏只能央求他,放开自己。
“放开我吧殿下!”
封砚在她的声音里收紧了手,勒得盛则宁不得不完全缩进他怀里,难耐得闷哼了几声。
知道她想要走,封砚第一次违逆了她的想法,自私了一回。
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好人,只是已经习惯了克己复礼,他克制自己的时候远比放纵的多。
但是这时候,他就想放纵一回。
不去想对与不对。
“就这样……陪我待一会好吗?”封砚紧闭双目,声音低浅,像是病入膏肓者那气若游丝的嗓音,“则宁,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是一字一语都沉痛悲觉,盛则宁在他不成句的话音中感受到头顶上打下几滴眼泪,她身子一僵。
生平所见之怪事,今日已经发生了不少。
封砚竟会哭,这实在让她难以平静。
一个连情绪都没有的人会在她面前流泪。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封砚说的亲人,定然不是指魏家。
那就是凉州孟家,他的亲生母亲孟氏。
孟氏早亡,应当还有父母和其他亲族,为何说已经没有亲人了?
不知不觉她又为了封砚一句话没头没脑地想了这么多。
等回过神来,盛则宁又气又恼。
明明说好了不再为他分神多忧,但是她还是这样不争气!
盛则宁努力平息下自己烦杂的情绪,让声音变回镇定而无情,“虽然臣女不知道殿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还请殿下节哀,保重身体要紧,此处风大,殿下不冷,臣女却觉得很冷。”
封砚抵在她头顶的下巴往后挪了些许,似乎是想低下头看她。
盛则宁心想自己今日没往头上多扎几个钗子,实在是失策之举,若是她戴得跟刺猬一样,封砚定然没处搁头。
过了不知多久,封砚的精神提起来了些,不似之前那般恹恹。
“则宁,我还有一事想与你说。”
盛则宁轻轻‘嗯‘了一声。
反正她就是不想听,此刻也跑不掉了,就听他还想说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秋猎后,我去向父皇禀明,娶你为妻,可好?”
封砚觉得盛则宁这段时间对他不冷不热,原因就在于坊间那些传闻,传言说他并非真心要娶她,以此攻讦盛则宁一心想高攀皇室,而不得君心。
倘若他主动去求旨,可就能证明他的心意了。
盛则宁闻言无喜有惊,倒抽了一口凉气。
冷风灌入咽喉,她呛得咳了起来。
封砚不得不松开她,绕着她转了半圈,站于她身侧,附身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助她平息紊乱的气息。
盛则宁扶着他的手臂,一手捂着唇,咳得小脸通红,泪花蔓了上来,润湿了眼睫,湿漉漉的覆在眼睛上,随着她不安的心颤动。
封砚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件事。
她都还未想好如何拖延婚事,若是被他一提,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盛则宁双目含着薄泪,悲壮地仰起头,目光慢腾腾升上,与封砚的视线交汇在一块。
才瞧上一眼,她心口一窒,后面那句话就滞塞在了咽喉,怎么也不敢吐出。
虽然封砚的瞳仁很黑,但是盛则宁知道他的眼珠也并非纯粹的黑,若是在灿烂的阳光下,就能分辨出是一种玄青色,黑中带青,这才致使他的眸光一向清冷寒冽,像是无情无欲的神仙。
然而如今……
神仙有欲,坠成邪魔。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有了让人骇惧的执念。
盛则宁这才知道无论是刚刚将她压在危险阑槛上的人,还是眼下这好似已经平静如常,淡声问她婚期的人。
他依然还未变回从前她认识那个,克己慎行、端方正直的封砚。
他里面仍然是那个疯狂的芯子。
封砚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她下意识就偏头躲去,虽能躲过他的手,却没有躲过他的声音。
“你从前不是对我说,此生只愿嫁我为妻,若得此愿,终身不悔?”
盛则宁咬着自己唇瓣上的旧伤,一阵阵的抽痛,让她心悸了几下。
再一次痛恨封砚这该死的好记性。
她自己都快记不得的话,被他重提了起来,她只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或者把封砚埋进去!
“你不愿意?”封砚眸光沉落,心里那压下去的纷杂情绪又溢了出来。
无端开始胡思乱想。
她不愿意,是因为谢朝宗还是薛澄?
从前没有想过盛则宁可能会弃旧怜新,只因为她的眼睛里向来只看着他一人。
也曾有人跟他提起过谢朝宗,可那时候他都未曾放在心上。
谢朝宗与则宁虽为青梅竹马,可倘若有情,又怎会拖延至今,直到他介入进去。
彼时多漫不经心,如今却知错得离谱。
从谢朝宗回来那一刻,他就察觉出了他与谢朝宗的差距,一种无法赶上的差距。
即便他们之间未生出情,但是那一言一举之间的熟稔,潜移默化之中的投契都让他无比羡慕,嫉恨。
再说薛澄,他分明还没自己与盛则宁认识的时间长,也许是个生面孔,让盛则宁愿意多看他几眼。
但身为博西王世子,他注定以后是要回西境带领驻兵,盛则宁又怎会愿意随他吃风餐露宿的苦?
顶着封砚的目光,盛则宁不敢轻举妄动。
就怕自己一句‘不愿意‘会再次惹出封砚的疯狂。
可是一句话也不说,又怕再无机会。
再三忖量,她有了主意。
“并非臣女不愿,只是臣女向来艳羡平阳郡主那轰动上京城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可是家父只是正二品,尚未有资格,臣女不想有遗憾,若是能等到家父……”盛则宁轻轻眨了一下眼,隐去了后面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话。
平阳郡主的婚嫁规格之高,乃是因为皇室宗亲低嫁的缘故。
而在大嵩,若女子高嫁入门,为显出尊卑有别,女子在出嫁的仪仗之中就不能那么高规格。
盛家比起皇族可不止低一等。
但是,倘若盛二爷能封爵进相,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也就有资格了。
盛家不遗余力地扶持瑭王,无非是为了博一个拥立之功,将来好得封赏。
这就是盛家与封砚以及皇后一派心照不宣的默契与约定。
封砚听完盛则宁的拒言,脸上尚不动神色。
对于他而言,大婚规格如何、形制高低,他通通不在意,就如他对自己吃什么穿什么也从没有挑剔过一样。
但是盛则宁不一样,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她定然看得很重,想要风光出嫁也情有可原。
倘若他以无所谓规格高低来回绝的话,她定然又会以为自己不重视她。
思及此,封砚轻皱起眉心。
看见封砚的神情,盛则宁心里其实没有底。
现在的封砚还会不会考虑她的意愿,她没有了把握。
一定是她最近太消极应付,所以让封砚产生了自己或是盛家不再对他尽忠尽心的感觉。
所以他这是来试探她了?
盛则宁悔恨莫及,自己还是过于敷衍了一些,这不是鸟入樊笼,作茧自缠了吗?
封砚凝眸在盛则宁忽而垂下的眼睫上。
那小小的颤动,就好像代表着主人不安的心。
他不过想要提前履行婚约,竟也成了她的压力。
他轻舒了口气,将胸中郁结的闷气置出,而后才顺从她的意思道:“若你如此想,我会找适当的时机再提。”
此言意在,秋猎之时他不会提起此事。
盛则宁倏尔撑起眼帘,虽心下欢喜,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却还带着疑惑:“你真的答应了?”
“则宁,你为何会如此怀疑我?”封砚凤眸半阖,一副‘你我之间哪来的如此生疏’。
“我没有……”盛则内避开他的视线,换上轻松的语气道:“殿下既答应,臣女心中不胜欢喜。”
封砚眸光流连在她劫后余生般喜悦的脸上,又听到她说‘欢喜’,心情有些微妙。
“则宁,你是欢喜什么?”他忽而低头问她。
是他肯允她风光大婚,还是他肯延提两人婚事。
盛则宁才翘起唇角,那抹刚摘得胜利果实般的微笑就如昙花一现,不见了踪迹。
她不及掩饰地慌了一下,下颚被人轻轻抬起。
仓促间视线就这样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擒获,他那双凤眸微眯。
与他清冷威逼眸光截然相反的是他温柔的嗓音,“则宁,你莫不是在行缓兵之计?”
封砚身位中宫嗣子,早早就参与朝政,学习与各种老奸巨猾的人打交道。
他虽是不喜欢应酬,不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不喜欢猜人心,谋人意。
可是经年累月修炼出的敏锐直觉还是告诉了他,盛则宁的回应不对。
说想要嫁给他的话难道都是假的?
其实,她是真的喜欢上谁了?
盛则宁被他钳制着下巴,眸光锁定。
心里咯噔一下。
真的认真起来的封砚竟是她想象不到的难以对付。
嘎吱嘎吱的木板声在两人身后响起,有人登上了西凤塔。
盛则宁趁机扭过头,谢朝宗沉着一张脸,大步迈了上来。
“谢朝宗!”盛则宁喊他。
既是惊讶,又是惊喜。
此时此刻,能有任何一人出现,盛则宁都喜出望外。
这就意味着她与封砚的僵持就会被打破,她也就不必费心去想如何为自己辩解。
“你在这里耽搁什么?”谢朝宗知道盛则宁上了西凤塔,可等到文婧姝等人都下来半天,也没见她下来。
他不顾阻拦,这才登了上来。
盛则宁与封砚这厮在做什么?
盛则宁怎么一副见了他还很高兴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接上下一句,盛则宁的手臂就给身后人再次扯住,一阵天旋地转,她扑进封砚怀里,只不过这次她是脸朝里,直接鼻梁撞胸口,埋了进去。
“你发什么疯!”谢朝宗正要动腿上前,忽而目光落在封砚脸上,那显著的指印上。
他脸色一沉,目露寒光。
后知后觉才知盛则宁哪里是对他高兴。
“姓封的!你对宁宁做了什么,她竟都要向我求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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