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蒋奉文已觉不妥。巚
待听到冯一博奚落,脸上就涨得通红。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
“君子之道就是圣人所言,如何成了你们的?”
这话倒是不假,“五恶”本就是《荀子》中记录的孔子言行。
他身为圣人门徒自然说得。
冯一博闻言,笑着点头道:
“大人这话说得对!我们本来倡导的就是圣人之言,践行的也是君子之道。”巚
他还伸出大拇指,表示认可。
可说到此处,却话锋一转,又道:
“来吧!既然大人说我‘言伪而辩’,那就该行君子之诛,只有如此方不负圣人所教!
‘知先行后’也好,‘知行合一’也罢,总之都是要落在‘行’上!”
说着,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大义凛然的道:
“动手吧!我保证绝不还手!”
这一下,就让蒋奉文陷入两难。巚
动手了,是践行他们提倡的君子之道。
不动手,是不遵圣人之言。
不管蒋奉文如何选择,他都已经输了。
“狗屁的知行合一!”
蒋奉文却不接招,而是选择开骂,还冷笑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动不动就煽动别人行‘君子之诛’,算什么君子之道?”
好家伙,骂人是君子,打人不是君子?巚
老双标了!
冯一博摇了摇头,一脸可惜的道:
“大人这就错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可不是圣人说的,‘君子之诛’才是圣人所言!”
说到此处,他笑眯眯的看着蒋奉文,问道:
“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不尊圣人,国子监教的难道是俗语不成?”
被冯一博抓住漏洞,还开始攻击国子监的教学理念。
蒋奉文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巚
可等他哆哆嗦嗦的抬手指着冯一博,却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见他似乎有脑血栓的征兆,冯一博生怕把他气个好歹出来。
当即摇了摇头,不想再和对方纠缠下去。
可他正要叫刘正和杨明新,一起来开这是非之地。
却见蒋奉文喘息两声,长长的舒了口气。
竟然压下了怒火,平静了下来。
看来,到底是国子监祭酒。巚
平日里,国子监调皮捣蛋的学生可不在少数。
若是脾气不暴压不住人,但也不至于就伤了身子。
“我承认冯大人你能言善辩,但莫忘了,你毕竟是科第出身,还是一甲进士!”
蒋奉文到底是搞教育的,眼见晓之以理无用,又开始动之以情。
“老夫只希望你能记得自己读书之时,圣人所说的那些道理,尤其是‘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句话也出自《论语》的开篇《学而第一》之中。
这是借圣人之言,在劝冯一博不要花言巧语。巚
“我等也是见大魏风气日靡,因此才提倡‘知行合一’的君子之道,希望以此扫清大魏读书人的不正之风!”
冯一博见对方冷静下来,就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目的。
随后又笑了笑,反问道:
“这正是出于我等的恻隐之心,夫子又如何觉得不仁了?”
蒋奉文是理学大家,动不动就引经据典。
冯一博却也不是白给的探花。
对方说“巧言令色”是为不仁那一句,引用的是孔子的话。巚
他说自己的初心,是不忍大魏读书人被不正之风带坏,所做所为出于恻隐之心,引用的是孟子的话。
“恻隐之心”出自著名的“四端”: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
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说白了,孟子觉得君子应该有“仁义礼智”。巚
而恻隐之心就是“仁”的开端!
对方用孔子的“仁”相劝,冯一博就用孟子的“仁”回敬。
二者都是儒门圣人,按理是孔子更大,但论“仁”这个字,孟子是青出于蓝。
蒋奉文闻言,已经怔在那里。
他不是被孟子的“仁”给镇住,而是对冯一博所言有些难辨真假。
若真如冯一博所言,那自己身为国子监祭酒,自然没有理由不支持这样的整风运动。
说起大魏读书人的风气,当然是他这个教育一线的祭酒最有发言权。巚
浮躁、轻浮、奢靡等等,任何一个词,都不足以形容现在大魏读书人的风气。
他身为国子监祭酒,自然也看到了其中的种种不堪。
可即使如此,又能如何?
对方的言行听着像是真的,只是做的……
不论如何,这个出发点也算是好的。
正是这个原因,让蒋奉文一时沉吟起来。
“我等圣人门徒,自然要遵循圣人的道理,正所谓:理越辨越明,实践就是辨明道理的过程,所以我们才要提倡‘知行合一’,践行君子之道。”巚
见蒋奉文的表情,冯一博态度也变得十分诚恳。
“正如夫子所言,我们之所以先提出‘君子之诛’,确实有几分哗众取宠之意,但这也是为了让‘君子之道’尽快被人知晓,被人传播,被人接受。”
说到这里,冯一博还笑道:
“你看,夫子和我这一番辩论之后,是不是已经明白了‘知行合一’的重要?”
这一次,蒋奉文的面色有些复杂。
他身为国子监祭酒,一时被冯一博的初心所动摇。
可沉吟半晌,还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巚
文人风气确实存在问题,但这个问题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多问题,是自宋开始就存在的。
因此他并不看好对方能成功。
况且,以蒋奉文的身份。
在这样形势不明的时候,也不适合说出什么支持的话。
可终究,他被对方的想法动摇。
他身为国子监祭酒,负责教书育人。巚
哪能不希望读书人的风气变一变呢?
仔细想想,刘正所作所为确实搞得国子监混乱不堪。
但那些纨绔所言,确实也都是君子之道。
虽然种种不堪依旧,但好歹知道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长此以往,会不会开始“耻恶”呢?
“哼!希望你们能记得今日所言,他日若带坏了风气,我定然饶不了你!”
他心中有了几分动摇,却终究放不下面子。巚
冷冷丢下一句,转身要离开。
刚一转身,又忽地回过身来,看着三人半晌,才意味深长的道:
“建大事者,必勤远略而不急近功。”
这句说完,便拂袖而去。
说来说去,对方也算认可了他们的理念。
这是对冯一博的小手段有些看不上。
在劝告他们,不要无所不用其极。巚
冯一博先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
看着他离去背影,喊了一声: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这话是史公之笔,出自《史记·项羽本纪》之中樊哙所言。
意思自然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蒋奉文听了,身形微微一顿。
但终究没有停下脚步,只留下一个冷冷的背影。巚
“看来终究还是明白人多些。”
刘正看着他的背影,欣慰一笑。
可转而,又一脸担忧的看向冯一博,谈道:
“一博,这下你也要被拱到台前了。”
说到底,这里到底还在宫中。
三人在这里小声说话,还不引人注意。
可蒋奉文过来之后,又急又怒的叱骂。巚
不少下朝的官员都关注到了这边。
即使没围过来看热闹,也能听个大概了。
原本还只有刘正一个人,在台前推动“君子之道”。
现在倒好了,冯一博与“知行合一”的关联也彻底坐实。
冯一博闻言笑了笑,无所谓的道:
“无妨,这事本就是我首倡,一直让你冲锋陷阵已经过意不去,就算没有蒋奉文,我也没想过一直隐居幕后独善其身。”
他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巚
就算被人知道,他参与“君子之道”的事。
也真的没甚所谓。
想以此攻讦,就要先想想,议和条款和自己,还有背后的势力有没有关系。
有东海郡的关系,冯一博的官职谁也动不了。
不然难保议和条款的事不会生变。
若是新党攻讦,那下次张松越再找上他,
冯一博就大可以,以此为由尽情耍赖。巚
若是新贵攻讦,那纯属吃饱了撑的。
不用冯一博说话,就有忠顺亲王帮他料理。
至于开国一脉攻讦,现在拍马屁还来不及。
攻讦?
那就封锁海贸,饿死你们算了。
此地毕竟是在宫中,自然不能久留。
蒋奉文离开不久,三人也一起出了宫门。巚
随后,相互道别,又相约再见。
宫门外自有车马等候。
很快,冯一博就到了一出幽静小院。
这里正是上次同忠顺亲王见面的地方。
“冯将军……不对!咱们这里没有外人,我该叫你一声郡王的!”
冯一博一进堂中,忠顺亲王第一次迎了过来。
以他平时惫懒的性子,如此一反常态。巚
自然不是因为冯一博长得好看。
不问可知,他是对这次议和所占利益极为满意。
新贵占了一亿银币,忠顺亲王能不热情吗?
虽然到他手里肯定没那么多,但也足够他吃个饱了!
冯一博闻言,拱了拱手,笑道:
“王爷还是谨慎些好,机事不密则害成。”
见他如此谨慎,忠顺亲王自然从善如流,点头道:巚
“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一博了。”
只要别叫惯了东海郡王就行。
至于叫一博还是叫冯渊,那就无所谓了。
冯一博自然不会反对,笑着道:
“王爷言重了。”
两人寒暄结束,忠顺亲王亲自将冯一博引入堂中落座。
待邹德清上了茶后,他就先道:巚
“一博你这次做得很好,不仅给大魏长了脸,也给我们这些勋贵提了气!”
他们这些勋贵,自然是新晋勋贵。
冯一博闻言,谦虚道:
“托王爷的福,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你也不用谦虚,仇栾已经写信和我说了详细经过。”
忠顺亲王连连摆手,又笑着道:
“你一手策划这次议和,不仅将倭国死死压住,让大魏得利,还让咱们一起吃肉喝汤,真是一石三鸟!”巚
说到这里,他还由衷的感叹道:
“如此让人惊艳的运筹,就算诸葛武侯在世,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王爷谬赞,冯渊可不敢当!”
冯一博自然只能继续谦虚,还自嘲道:
“诸葛武侯只会一心为国,自然不会像我这样,还想着让自己人得利。”
这个“自己人”,顿时让忠顺亲王舒坦不已。
堂堂东海郡王,大魏朝廷都不能把他怎么样,却暗中为自己所用。巚
“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使一博你一心为国,他们也一样嫌少。”
忠顺亲王先是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又道:
“现在赔款还没到账,开国一脉就已经安耐不住,等真金白银的一到,不知有多少人要红眼了!”
一听这话,冯一博认同的点点头,顺势道:
“正如王爷所言,我今日才先过来一趟,想必王爷已经知道我此来的用意了吧?”
忠顺亲王此时已经打回原形,惫懒的窝在软椅之中,闻言就道:
“明白,明白!不就是人情推不掉,不得不去见水溶了,先和我打个招呼吗?”巚
他在水溶那边有人,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准确的说,比冯一博知道的还要详细。
“正是如此。”
冯一博点头附和了一句,又道:
“除此之外,也是让王爷给我托托底,免得开国一脉狗急跳墙。”
他先见忠顺亲王,就是让对方安心。
既然忠顺亲王明白自己的意思,冯一博就顺势拍了一句。巚
两边在议和条款的事上有着共同的利益,自然很容易就达成一致。
“你大可放心!自从王子腾回乡,开国一脉已经废了一半。”
提起开国一脉,忠顺亲王一脸的不屑,还道:
“若非宫里那两位老的还在,又有那位娘娘撑着点门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到和冯一博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才继续道:
“这么说吧!就四王八公那几家,哪个没点腌臜事?”
说起腌臜事,他的脸上全是嘲讽之意,还透漏道:巚
“现在只是那位还腾出手,也还没到动他们的时候罢了。”
冯一博听得心惊,面上却丝毫不漏。
闻言,他还松了口气,才道:
“有王爷这话,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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