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话直如当头棒喝,让宝玉瞬间好像失了魂魄。
就这么直勾勾的在门口发痴。
这样的话,自然不是没人说过。
但宝玉每每都能选择性的自动过滤。
那些他不在乎的人,或者对自己不利的事。
向来可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之状。
说白了,就是逃避现实。
就如黛玉早已和冯一博定亲,他就选择性的忽略不计了。
哪怕冯一博时常出现在他眼前。
可如今黛玉说出这话,却真真伤到了他。
宝玉自觉把黛玉当做亲近人,没想过黛玉竟把他当外人。
这一番话下来,让宝玉不得不直面现实。
再无处可避。
所以,当不成鸵鸟的他,在脑袋被拔出来的一刻开始,就只能装死。
也就是经常说的“发痴”。
宝玉的痴病里,十次有八次都是这种情况。
幸好黛玉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一看就知他又犯了痴病。
明白只要不管,他自己就会回房。
当下也不言语,直接绕开他进屋了。
反倒是鹦哥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借机上前。
可想到每次宝玉犯了痴病,便对外面视若无睹。
就算这时她殷勤上前也是无用。
屋里妙玉正和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讲佛,李纨、熙凤在边上陪着。
这时见黛玉进来,妙玉不由停住。
“快来这边!”
贾母一脸慈爱的喊着黛玉,又笑问道:
“刚听你们两个人在外面,怎么就自己进来,你二哥哥呢?”
她们在屋里说话,隐约听到两人在院里吵架。
但谁也都没当回事。
毕竟这兄妹俩拌嘴也不是一次两次。
听贾母问起,黛玉还是稍有些不自然。
因为外祖母是真的疼她,可她刚刚却刺激得外祖母的心尖子发痴。
但想到宝玉的行状,黛玉就微微撇嘴,道:
“谁知他怎么了,我只说他是外男,没想就真站在外面不进来了。”
这就是有靠山的表现。
若是黛玉无依无靠,此时怕只能哭着认错。
祈求长辈们的垂怜。
而黛玉现在只觉得自己没错,说起话来自然硬气。
即使宝玉犯了痴病,她还有闲情逸致打趣两句。
王夫人了解自家儿子,闻言顿时目光一凝。
身边金钏会意,连忙搀着她。
只几个丫鬟一起出去查看。
贾母显然也了解宝玉,这时并没急着过去。
黛玉虽觉得自己没错,但也不想外祖母责怪。
便解释道:“二哥哥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才不得不这样的。”
贾母只看了黛玉一眼,微微一叹。
并未应声。
没过一会儿,宝玉就被抬进屋里。
依旧两眼直勾勾的,口中一言不发。
妙玉感受到屋里气氛微妙,便道:
“老太太,太太,我先带妹妹回去,免得她在这,让宝二爷看了徒增烦恼。”
这边宝玉发痴,妙玉和黛玉回了林府。
另一边,冯一博还在朝会上,专心听着宫人宣读议题。
如今他是正五品郎中,又是入了部的。
早已经不是那个刚上朝会的小白。
在这样的例行朝会上,也不会觉得满朝文武不知所云。
更不会靠着柱子昏昏欲睡了。
但是。
朝会大部分内容,依旧与他无关。
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朝廷五品命官。
若是外放,也是一方大员。
可放在满朝文武之中,他不过是个五品郎中。
虽隶属六部之首的礼部,执掌的却是外事。
还是无人在意的海外。
因此在文武百官中并不起眼。
正这时,宫人宣读一份捷报,让冯一博竖起耳朵。
“率部偷袭辽东的喜塔腊部首领,喜塔腊·阿突罕被活捉。”
两年前,王子腾出巡。
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喜塔腊部。
喜塔腊·阿突罕当年偷袭辽东,杀死卫指挥彭筑。
在辽东金仙大肆劫掠。
辽宁都司指挥佥事黑冬奉命统军清剿,却被阿突罕设伏生擒后磔死。
随后,阿突罕犯辽阳,劫孤山,掠抚顺、汤站等地
沿途流劫屠掠,前后杀死数十辽地将领及数千官兵。
在辽东逐渐做大,还在两年前与哈达部贝勒在抚顺盟誓。
要一起对抗大魏。
没想到,短短两年的功夫。
就被王子腾解决了。
还是活捉。
宫人继续宣读捷报,下面就是大致的战斗情况。
“……其子喜塔腊·阿台、部将觉昌安和其子塔克世,见喜塔腊·阿突罕被捉,欲假意投降进行营救,幸被我军及时发觉,共计歼灭其部一千余人……”
去年冬天,喜塔腊·阿突罕纠集鞑靼土默特、泰宁诸部,大举进攻辽东重镇沈阳。
王子腾亲自督兵进剿,率领大军围攻喜塔腊部,斩首一千余级。
接下来是王子腾请旨处置匪首。
“贼首喜塔腊·阿突罕,为害辽东,屠掠数地,影响极为恶劣。”
“因此特押送都中,请圣上以明正典刑,震慑边地宵小。”
有人提出此等贼首合该凌迟。
景顺帝和内阁稍一商量,就同意了这个惠而不费的建议。
接下来,就是兵部和内阁商议。
如何为王子腾及边地将士论功,不必多提。
等一下朝,冯一博和李守中到了家里。
就在书房谈起此事。
“这王统制真不愧是都太尉王公之后,真真乃是国之干才!”
李守中每次听到这样的捷报,私下都要打死夸赞一番。
“自从他去了九边巡视,捷报频传,从未间断,足可见其尽心!”
王子腾在朝中的声音,并没的随着他离开都中而消失。
反而三五不时的,就有请功的捷报。
这些捷报,每每长篇累牍。
看得人眼花缭乱。
完全不像是武将风格,倒像是文官考评。
但朝中文武就喜欢这样的花式报功。
了真正懂行的,却能听出几分不同来。
王子腾所报战事,有三个特点:
数量多。
规模小。
还有就是,每每都是治标不治本。
除了这一次斩首千余,在边地来说确实算是大捷。
但其余时候,大多都是小打小闹。
却非常适合邀功请赏的战斗。
对于武将来说,简直把文字把戏玩到了极致。
满朝懂行点的勋贵,都听得如痴如醉。
想象着自己将来也要如此上报。
除了武勋,就连李守中这样的文臣也被糊弄。
只觉王子腾在边地捷报频传,是真正的将帅之才。
冯一博当年以少敌多,歼灭上万倭寇。
朝中文武当时谁不夸句“冯稼轩”?
可才过去一年,大家就忘得差不多了。
而王子腾发的捷报,堪比月报。
甚至有时候是周报。
这样的频率,无人能够忽视。
甚至已经成了习惯。
久而久之,满朝文武都会觉得。
有王子腾在,边地无忧矣!
见李守中面带欣慰之色,就能知道一二。
之前。冯一博多少看出一些问题。
但他没去过边地,很多东西无法确认。
而且这次喜塔腊部之事,确实是大捷。
冯一博也打心中佩服,自是不会打击恩师的热情。
笑笑不说话。
就算是他最后的倔强。
除了师徒俩谈及此事,还有不少人也都在为此伤神。
临敬殿中,忠顺亲王正不可思议的看着景顺帝。
“皇兄,你竟还要继续用这个王子腾?”
他手中负责龙鳞卫。
上监百官,下察民情。
很少有什么动静能瞒过他。
对于在边地的王子腾,可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之前的调查结果,已经数次呈给了景顺帝。
可今天朝会上,景顺帝对王子腾的功劳予以了肯定。
又按照王子腾所请。
给参与这次战斗的边地军将,都进行了封赏。
对于王子腾请旨处置喜塔腊部首领,以及所需支持的东西。
景顺帝和内阁也全都一致通过。
这实在让忠顺亲王有些难以忍受。
但他不能在朝会的时候反对,只能私下向景顺帝问询。
“为何不用?”
景顺帝还在批阅奏折,就随口回了一句。
很显然,他的精力都没在这边。
他皱眉看着手里的奏疏,好像判卷老师一样。
提朱笔打了个叉。
“他在边地胡搞乱搞,看似捷报不断,实则养匪为患!”
对于景顺帝的反应,忠顺亲王有些激动。
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已经把消息给到皇兄了。
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他把朝中党争的把戏,都用到了边地啊!”
景顺帝把手里的奏疏放在左面,那是打回内阁,重新商议的一堆。
又顺手拿起下一本,口中道:
“手段又不重要,边地的稳定才重要。”
一边说着,一边将奏疏翻到后面。
没办法,前面都是夸赞皇帝英明之类的格式、
翻到位置,很快朱笔画圈放在左侧。
“可他在那边拉一派,打一派,不断挑起争端。”
听到景顺帝如此说,忠顺亲王自觉找到了突破点,道:
“这如何算是稳定?”
对于忠顺亲王的性子,景顺帝自然知道。
正是以为他有些极端,才适合代他掌龙鳞卫。
以为他认定有问题的,如何也翻不过去。
非要搞清楚不可。
景顺帝又拿起一本奏疏。
这次没急着批阅,而是沉吟一下,道:
“稳定不一定要静置,很多时候,平衡就是一种稳定。”
他看向忠顺亲王,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也是目前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景顺帝觉得可以适当的给他讲讲这些。
免得有个万一的时候……
“他能拉一派,打一派,只要没人做大,就是平衡。”
听道景顺帝的话,忠顺亲王还是一脸不解。
“他培植的势力就做大了啊!”
他抖了抖手中的卷宗,眉头紧皱的道:
“这次辽东那边,虽算是灭了喜塔腊部,却也扶植起一个觉罗部。”
景顺帝一听,就知道他还在钻牛角尖。
“唉!”
轻叹一声,才解释道:
“拉了一个亲我大魏的,打了一个远我大魏的,你觉得这是坏事?”
忠顺亲王闻言却依旧不服,他抬头直视景顺帝,道:
“若说这还不算什么,那他在蒙古那边也这样做呢?”
说到此,忠顺亲王双手将卷宗递了过去。
“这是上次就给您看过的卷宗,但似乎皇兄并未当回事。”
景顺帝扫了一眼,就知道是哪份消息了。
“可我想说的是,怕用不了多久,又要再起边事了!皇兄!”
见忠顺亲王一脸急切,景顺帝却笑了。
摇了摇头,笑着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的建议是,赶紧换个有能力的人过去,现在还来得及。”
说到此,忠顺亲王不知搭上了哪根弦,脱口道:
“若是让他成势,再想调换怕是难了。”
他说了半天,景顺帝都当做教导皇嗣了。
但最后这无意间的话,却触及到了景顺帝内心。
他不怕什么再起边事,毕竟大魏的底蕴深厚。
即使一时糜烂,也不是北地那些外族能比较的。
他也不怕王子腾在边地用什么手段。
这些东西用在外面,总比用在朝中的人强太多。
可是,他怕封疆割据。
这才是他最为担忧的事之一。
忠顺亲王说的明显不是这个意思,但却让景顺帝想道了这些。
顿时没了批阅奏章的心情。
他把手中的奏折放下,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收敛。
看向忠顺亲王,叹了口气。
“你只看到王子腾现在胡搞瞎搞,却忘了两年前,他巡边之前,边地已经荒废成什么样?”
王子腾这两年捷报频传。
而在此之前,边地却经常失利。
虽不至被轻易扣关,但终究让朝野心惊胆战。
“啊……这不是一回事吧?”
忠顺亲王一听,顿时一愣。
“怎么不是?当时的情况不还是你上报给予的嘛?”
景顺帝没好气的看着这个弟弟,又道:
“予还历历在目,你怎么就忘了?”
“我……”
忠顺亲王顿时气短。
这事自然就是他上报的。
当时边地糜烂,偶有摩擦。
竟然都是外族占便宜。
这让他如何能忍?
于是三天两头和景顺帝汇报。
当然,派王子腾去肯定不是他的主意。
而是景顺帝多方考量后的结果。
“王子腾的做法虽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快的,也是最稳的。”
既然没有心情批阅奏章,景顺帝索性就给弟弟开课。
“他这样做,能用最小的消耗,去维持最大的稳定。”
说到这里,景顺帝才说到精髓部分。
“等达到目的之后,他可能还会利用这样的平衡为所欲为,大发横财。”
说到这里,景顺帝微微一笑。
“到时候我们放出点风去,会如何?”
眼见忠顺亲王瞠目结舌,景顺帝却开推算起未来,口中不停道:
“到那时,满朝文武就不会如现在这样支持他。”
“弹劾他的,一定比现在支持他的人还多。”
本以为这样的算计就足矣。
可这却还不算完,只听景顺帝笑着继续道:
“等他大势已去,我就把他换回来。”
“再派一个有能力的,压得住阵的人,开始巡查九边。”
这一切犹如完美的闭环,
让景顺帝不禁露出一个满意的,自认亲切的笑容,又问道:
“你觉得如何?”
这样往复循环,似乎“一切竟在掌握中”的成算。
并不让人觉得亲切。
若是一般人,可能都要害怕。
“啊……皇兄……”
忠顺亲王闻言,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安排?”
这话明显又不像害怕。
而是,隐隐透着些兴奋!
似乎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忠顺亲王又犹豫了一下,道:
“要不,我只先在王家多安插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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