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陈十一就起床了,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帮着后营的杂役和士卒烧好水、搬运完草料,这才跟着杂役一起吃了早饭。没吃饱,还是很饿,没有力气。
自从昨日醒来以后,陈十一就总是觉得很饿,吃不饱,又不好意思多要,只能灌自己一肚子水,走路都在哐当哐当的响。只能坐在车辕上,弄着自己的竹篾,希望能借此熬到吃午饭的时候。
直至日上三竿,才看到魏王夹着本书,施施然晃了过来。
魏王看到陈十一又在忙他的竹编活计,顿时来了兴致,想看看少年的家当。
还未等陈十一跳下车辕躬身见礼,魏王就已经把少年挤在了一旁,自个迫不及待的爬上车驾,掀起门帘,跟个肥耗子似的就往狭小的车厢里钻,嘴里还念念有词,十分兴奋的叫着:“嘿嘿,陈十一,可以啊,心灵手巧啊。哎,这东西好......有意思......”
陈十一听到魏王称赞,满心的欢喜,比夸赞他天赋异禀要欢喜多了。先天胎息什么的,他不懂,也不在意,只是这草叶竹篾之间的营生,却是他的心尖尖。这么些年来,就靠着这门手艺,他挣的比娘亲还多呢。
少年趴在车辕上,指着车厢里一个角落,献宝似的对魏王说:“殿下,好东西都在那个里面。”
魏王闻言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竹箱,打开一瞧,嚇,好东西好不少:有用叶子编的蚂蚱、雀子、山鸡,还有长虫,那叫一个惟妙惟肖,看的他寒毛都竖起来了。
魏王在箱子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只像是麻雀一样的东西来,样子很是特别:似凤非凤,九尾,无冠,三足,青翠的翅膀下面有一根细枝,拉动细枝,这雀子的翅膀竟会打开,还能够噗啦噗啦的上下扇动几下。
魏王顿时爱不释手了。
“这是什么鸟?”
“青雀。”
“青雀?青雀!”
魏王翻来覆去的把玩着手中的竹雀,两眼放光,向着少年挤眉弄眼:“陈十一,打个商量?”
陈十一笑了起来:“商量什么呀,魏王您有喜欢的直接拿。”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啊。薛招,来,把这车厢里的东西都给本王搬到大帐去。”
看到少年呆若木鸡的样子,魏王有种奸计得逞的得意:“怎么样,舍不得了吧。”
陈十一没有说话,也爬进车厢,从角落的包裹里掏出四个不起眼的竹筒子来。递给魏王一个,想了想,咬咬牙,又递出一个。
魏王见陈十一似乎很肉疼,好奇心大起:“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娘生前用秘方酿的竹酒,原本打算今年清明节喝的。送给你。”
“这个不太合适吧。”
魏王拿着竹筒,闻着竹筒里散发出来的沁人心脾的香味,咽了咽唾沫,正要问这东西有什么讲究,却紧跟着听到这是陈十一娘亲生前留下来的,看起来就这么四个了,少年居然一下子给了自己两个,魏王面色有点发红,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陈十一,这个,本王不能要。”
少年展颜一笑:“没事。我娘说了,有好东西就应该跟朋友一起分享的。啊,小人失言。”
魏王一把抄住就要翻身往下跪的陈十一,心情再次变得喜悦起来,开心的笑道:“哎,什么失言不失言的,无妨,无妨,你说的没错,本王认你这个朋友。这样,本王也要送你个东西。”
可是下了马车,魏王摸遍全身,也没找着合适的可以送人的东西。本打算一咬牙摘下腰上的玉佩,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薛招给拦住了,开玩笑,这可是御赐之物,真要是给了陈十一,只会是害了他。
魏王看看少年实诚的还在那伸长着脖子等着,尴尬极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话都说出去了,刚认的朋友,他堂堂魏王总不能光占便宜不出本啊,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在长安城还怎么混啊。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办的时候,一旁凑过来个小太监:“王爷,该用午膳了。”
这让魏王顿时有了想法,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拽着陈十一磨磨唧唧的打着商量:“要不,我请你吃饭?”
陈十一顿时觉得喜从天降,赶忙答应下来:“好的呀,谢殿下。”
陈十一是真饿了,在床上躺了几天,颗粒未进不说,醒过来后每顿都吃不饱。
至于饿到什么程度,他也说不好。反正来看他吃饭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其中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倌,一边看少年吃饭,一边还摇头晃脑的挥洒着笔墨,边念边写着:“前唐有雍州万年人氏,注《汉书·礼乐志》曰:‘贪甚曰饕’。今有拘缨州白首镇人氏陈十一饕餮转世,食至数斗不起,浆汤浸渍,涨溢满桶......”
魏王坐在陈十一的对面,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扇子,敲着层层叠叠摞起的碗,戳戳点点数着数量,吃惊中带着好奇:“啧啧,陈十一,这买卖本王算是做的亏了。你果然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人了。”
陈十一扒掉碗里最后一口饭,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围竟有如此多的鸦雀无声的看客,又赶紧低下头去,脸色涨红,自觉难堪的强颜一笑。顿时,那如同老树皮搽了胭脂般的狰狞面容瞬间让众人回过神来。
魏王刷的一声打开折扇,轻摇了几下,挑着眉毛,对着陈十一似笑非笑的说道:“陈十一,令堂大人把你养大很辛苦吧。”
少年羞愧的人都快缩到桌子底下去了,口中无力的辩解着:“以......以前也就是一碗的食量,这些天就一直觉着饿,今天还吃上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知道。”
此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魏王和陈十一齐齐抬头看向来人:果然是他。
雨公公将魏王和陈十一领至后营僻静无人的地方,才开口对陈十一说道:“陈十一,你的资质与众不同,既保护了你,也禁锢了你。此前,你虽有先天胎息之躯,但实际上,却是无法修行的。倒是齐宣的那顿板子,打开了你身体的桎梏。这几日,难道你就没有察觉到身体有何异处?眼下你时常觉得饥饿、食量大增,也是与此有关。”
说道这里,雨公公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意味深长的道:“说起来,即便没有齐宣的这顿板子,日后回京,杂家也会打你的。而且每晋一阶,就要开一次桎梏,越打越有效。”
魏王一听乐了,全然不顾少年已经黑下来的脸:“陈十一,没想到你还是个贱坯子啊,啊哈哈哈。”
雨公公也是莞尔而笑,继续说道:“陈十一,明日,你就独自上路吧。径直去往长安京。”
“你什么意思?本王刚交的朋友,你就要赶他走啊。”魏王不乐意了。
雨公公朝魏王告了个罪:“殿下,此去孝陵祭祖,陈十一有重孝在身,不便与我等同行。再者,王爷已于此地耽搁三五日了,礼部各位大人那边已然有话了。”
“这耽搁不是因为粮草补给之事还没交办妥吗。本地官员干什么吃的,本王都搁这待好几天了,也没见他们来个人露个脸。”
雨公公轻咳了一声,俯身在魏王耳边嘀咕了几句。便是魏王这般千锤百炼的面皮,也不免泛了红,只是口中依旧倔强:“本王日常事务繁多,难免有所怠慢,这也是人之常情啊。陈十一,你那什么表情。”看到陈十一古怪的眼神,魏王又有点恼羞成怒。
暮春时节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漏到陈十一的身上,形成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
少年站在原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又好像是在憧憬些什么,只是眼眸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良久,魏王走到少年跟前,展颜一笑,学着江湖上的规矩,伸手抱拳,对回过神来的少年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陈十一,他日你我京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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