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何怔怔的,她敛下自己眼底的神色,“过来,那些术法,你落下的我教你,你师尊那法子,还是不适合你这种刚入道的人。”
暮修竹乖巧的走上前,苏月何便开始教他。
暮修竹听的认真,苏月何本以为要废些功夫,出乎意料的是,暮修竹仅仅只是听过一遍,便学会了。
苏月何沉默了一会,暮修竹虽是疑惑,却也并未催她。
“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你叫暮修竹?”苏月何蓦地开口。
“是。”
“你比寻常的仙门子弟,聪慧了不少,拜入小十的门下……”多少有些暴疹天物。
苏月何话锋一转:“暮晓城十年前的那场火,你可还……”
苏月何话说到一半,蓦地想到,面前之人的家人,恐怕都丧命于那场大火之中,就这般堂而皇之的揭开他的痛处,不妥。
苏月何止住话头:“罢了,不必再提了。”
她低头拿起毛笔,看着方才写下的几行字,缓缓地笑了开来。
“你错过的课不多,加上你为了琉璃火,答应替我挑一个月的水,剩下的几日,够了。”
暮修竹沉默了一会,只听他道:“那日我上山采摘仙草,回来时早就烧的个干干净净了。”
苏月何心中一跳。
她知晓自己不应当逼问,但在游星辞那几日的压迫下,暮晓城这件事,几乎是死死的压在了她的心头。
苏月何不自觉的掐住手心,眼神微凛:“之后呢?”
“之后……”暮修竹陷入了回忆之中,“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得阿姊,搬离了暮晓城,忍不住回来时,却发现他们依旧活着。”
只是被禁锢的活着。
“我天生能够看见生魂,自然也能认出,他们并非是活人。”
“你能看出生魂?”苏月何眯眼,“那你可能分辨魔族?”
暮修竹缓缓摇头,“我并未见过魔族。”
苏月何默然,倘若暮修竹能靠肉眼分辨魔族,那同琉璃眼倒有些类似了。
“后来,我便随着她们一起生活,我也能碰到他们,但不一样的,是他们没有体温。”
“暮晓城又和往日一样热闹起来,不同的是,暮晓城的子民,生活在黑夜里。”
黑夜为昼,白日为夜。
暮晓城的人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却不约而同的,将昼夜颠倒。
这也就是为何,白临川到了暮晓城时,白日里的暮晓城总是冷冷清清的,屋檐下又为何,会挂着数不胜数的灯笼。
而在夜里,当他们早早睡下,暮晓城的子民又会在夜里,如往日一样生活。
那些日子里,暮修竹几乎以为,他所经历的大火是一场假象,几乎要溺死于这美梦之中。
但,暮晓城那日在大火中,所留下的痕迹,也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
苏月何沉吟片刻,昼夜不分,这也的确是禁术的弊端之一。
生魂会下意识的厌恶的太阳,自然也会逃避白日,将白日认作黑夜,倒也不稀奇。
见暮修竹沉默下来,似乎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苏月何便也不曾打扰他。
“只是,有一点不一样。”
苏月何在瞬间抬眼,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每隔一月,大火便会重新燃起,他们,好像在重复经历,最后一个月。”
“最后一个月?”
“是,他们会反复的死去,再如同往常一般生活。”
这个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其一是,它禁锢生魂,让人不得超生。
其二是,它的弊端繁多,被毁后又对施放之人,会产生不可逆的后果。
譬如江倾然,昏迷半月修为尽毁,至今仍未苏醒。
便是因为禁术被封存,即便是她守着禁术,对其也所知甚少。
那些曾经用过的,早就不知尸骨埋在何处了。
“其实,暮晓城大火燃起来的前几日,我见过你。”暮修竹轻声开口道。
“是么。”苏月何眉梢微动,“想来是我十年前,我带队弟子的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带弟子,后来师便嫌我过于温和,不让弟子出手,弟子得不到锻炼,便将我赶了回来。”
她看着茶地沉下去的细渣,许是想起了过往,眉目间染上了许些温柔。
暮修竹点头:“我记得,那日你手挽剑花,干净利落的便解决了在暮晓城为恶的盗贼,我便一直想,若我也能惩奸除恶,除魔卫道便好了。”
昔日里如同一座山,压在暮晓城子民身上的恶霸,在苏月何手下,却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可任意宰杀。
他一直被贾富人喊着疯子,心知自己同这些仙门子弟有着天壤之别。
他没有灵根,区区一介凡人,也不敢将这些愿望告知他人,怕得来嘲笑。
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竟然当真穿上了这身衣裳。
师尊也告诉他,愿意带他除魔卫道,他定然会好生学习仙法,不为师尊丢脸。
看着少年在暖阳之下熠熠生辉的眉眼,苏月何微微压下嘴角的笑意,轻咳了两声。
“那便还请暮小仙师,多加努力。”
——
主殿内。
游星辞提起毛笔,眉头紧锁,看着案牍上倚叠如山的竹简,不发一言。
一旁的白临川毫无形象的坐在一旁,快要昏昏欲睡而去。
游星辞想了好几日,还是咽不下那口气,硬是要白临川撒泼打滚,把锦染赶出去。
白临川就算再不干人事,也不乐意当众丢脸,白给那群榆木脑袋做谈资。
两人有了分歧,游星辞又不乐意放他回去,新收的那位小弟子,在师姐那开小灶,左右也无事,便陪游星辞在这耗着了。
没了那股烦人的视线,白临川左右还有些不适应,他掀起眼皮,懒洋洋的看向了游星辞。
那人眉头紧锁,怔怔的盯着那些竹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临川眉眼微动,微微抬手,那竹简便飞到了他的手心。
上面写的字很仔细,话语也很是尊敬,并无不妥,也不知为何,游星辞这么就愣了这般久。
“白临川,你不做事就别添乱。”游星辞压着怒火,严肃的看着白临川。
白临川又不是被吓大的,自小同着暮修竹作对,那还差那么一件两件,他再抬手,另外一个竹简也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白临川!”游星辞瞪眼,拔高了声调。
白临川默不作声的翻了个身,摆明了不想理游星辞。
奇怪的是,这上面的话语,同上一个竹简,一模一样。
白临川心下一跳,他看向了署名处,上面的落款,赫然写着暮晓城三个大字。
他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游星辞案牍上,几乎堆成了小山的竹简。
“……暮晓城的禁术,并非是禁锢生魂,而是重复以前?”白临川说出这些字的时候,只觉喉咙发涩。
暮修竹在看见这一次又一次的场景时,又会是什么感想。
“这些信件发出的第一时间,走墨宗没派人解决吗。”白临川声音微沉。
“江倾然把这些信件,都拦下来了。”游星辞抬眼,像是呢喃自语:“为什么?”
是啊,为何要这般做。
江倾然身为执法堂的弟子,知法犯法,甚至将毁去了妫于的修为,将她留在了暮晓城。
却又在被带走时,用琉璃火,把妫于烧的干干净净。
琉璃火?
白临川蓦地站起身来,在游星辞莫名其妙的目光下,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妫于,是生魂。”
“妫于死在了暮晓城的大火里,江倾然使用禁术,是为了留下妫于。”
“她要是真想留下妫于,她又为何用琉璃火,把她送入轮回?”游星辞下意识反驳道。
“不,但是你仔细想想,那要不是为了妫于,她为什么非要学禁术?”白临川瞪眼。
游星辞冷呵一声,站起身来,双身撑在案牍上同他对视:“你小子就是闲的无聊,寻我消遣是吧?”
白临川不甘示弱,也把手撑在案牍上:“我看你就是不公不正,认定我说的话全是鬼话。”
游星辞:“你就是满嘴扯谎,没一句真话!”
白临川:“我看你就是道貌岸然,说话不算话,你还是把我看不懂术法的事说出去了!”
木门蓦地被推开,打断了二人的针锋相对。
站在门外的锦染,他虽是半瞎,却也能看见二人贴合的人影。
他沉默了一瞬,偏过头去,犹豫开口:“竹喧,我可有看见不该看的?”
竹喧面色不变:“并未。”
四目相对,二人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尴尬,白临川抢先告状:“你心肠歹毒!”
说罢,便留下一脸懵逼的被扣上罪名的游星辞游大宗主:“???”
锦染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游星辞瞪了好几眼白临川,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
乍一下瞧见,自己要白临川撒泼打滚赶走的人,还有着许些不自然:“呦,锦少主大驾光临,这可没人给你杀。”
锦染面色如常,他轻笑一声:“游宗主怎的,把我形容的同杀人放火的恶贼一般。”
“喔?难道你不是?”游星辞也笑。
白临川在一旁,默默的沉默了一瞬。
难怪当初把宗主之位给游星辞时,那些长老一个个的,都掐着鼻子。
反观人家小少主,当众被刁难都面不改色的。
走墨宗不会要玩完了吧,白临川有些忧郁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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