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秀没想到贺缃青真的敢。
她惊惧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下意识地松开钳制姜檀的手，想要躲避那支来势汹汹的箭。然而那支箭却依旧死死地钉入了她的肩膀。
没了李玉秀的支撑，姜檀顷刻间便失了平衡，她瞳孔微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自窗口翻下。
姜檀并非没有想过死，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因此而死。
该死的贺缃青!又是因为他!
而楼下的贺缃青原本微微蹙眉、神情凛冽，见此情景几乎是在瞬间便将手中弓箭扔了出去，又以极快速度地朝姜檀下落的方向奔去!
宋昀看到这般场景当即就愣住了。
陈汤一扭头，一脸惊惧，“公子!”
随即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姜檀与贺缃青二人相拥倒在地上，还有几个同时奔去的官兵在侧挡住二人。
贺缃青一手撑地，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殆尽，而姜檀腹背受创，落地之后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便晕了过去。
贺缃青额上瞬间冒出冷汗，撑地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陈汤松开宋昀奔了过去，“公子，你的手——”
贺缃青抬手，呼吸浓重而混乱，他咳了咳，手指揩去嘴角血色，“立刻送人回府。”
陈汤咬了咬牙，将地上的姜檀抱了起来。
而贺缃青则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拒绝了别人的搀扶，他回首望向茶楼，声音冷然，“进去抓人，若她反抗，不论死活。”
……
……
姜檀仿佛置身于一处黑暗的混乱的梦境之中，这梦中有她自己，有沈璜，也有贺缃青，最后每个人的脸都逐渐变得扭曲，如同妖鬼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姜檀便是在此时醒来的。
仍是贺府。
知道自己在哪里的姜檀松了一口气。
她浑身剧痛，坐起来后便看到了自己身上几处擦伤。
记忆回笼，她才想起来那一天，从茶楼跌落，一道天青的身影将她接住又在地上滚落几圈，才堪堪停住。
那是贺缃青。
姜檀在床上发着不可思议的呆，甚至疑心自己当时是不是看错了。
她明明记得贺缃青眉目冷峻，动作没有丝毫的迟滞与犹豫，似是想要将她与李玉秀一样钉死在那里。
——姜檀毫不怀疑贺缃青会生出想要杀她的想法。
然而事实是，救了她的也是他。
姜檀下了床想要去隔壁看一看，然而一开门便见着跪在门前的陈方。
他脸色极其不好，见她开门方才抬起头来。
“姜小姐。”
姜檀的手搭在门框上，有些惊疑，“你为什么在这，又为什么要跪着”
陈方从地上站起来，身形踉跄，“是大哥罚我的，”他说道，“我做错了事，就要挨罚。”
“你在这几天了？”
“三天。”
姜檀脸色变了变，愧疚地说，“对不起。此事错在我，是我利用你。”
陈方看了她一眼，抿唇未置一言。
他在此处是赎罪，姜檀醒了他就可以离开了。
“等等，”姜檀叫住他，踌躇了下她问道，“贺缃青如何了？”
提到贺缃青，陈方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公子躺了两天，身体已无大碍，其后几天需要修养，只是他的右手……公子此前便有旧疾，那天救姜小姐之时又折了手，大夫说可能，可能治不好了。”
他抬起头，“姜小姐，右手对于文臣而言何其重要，但那日公子却想也没想此事，为了这个，我大哥自罚鞭刑，我罚跪三日，可我们做什么都晚了。”
“姜小姐，你应当去看看公子。”
……
……
姜檀不知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来到贺缃青的院子这地方她来过数次，却没有像现在这般犹豫过。
陈方将她送到门口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门前守卫的陈汤早就看到了她，等她近前便拱手行了礼。
“姜小姐，”陈汤的态度与此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径直让开路，“请。”
姜檀看了他一样，不知道是贺缃青特地吩咐过，还是陈汤自作主张。
只是当她经过陈汤面前之时，对方才道，“公子此前所做，还望姜小姐看在此事的面子上，既往不咎。”
姜檀的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推开了房门。
姜檀来到内间，还未近前，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身影。
她认得贺缃青以来，见过他各种模样，却唯独没有见过他这般病弱。
姜檀的脚步声惊动了贺缃青，后者从床上坐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撑了下床，却又在瞬间清醒过来收回手，随即左手撑住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身上披了件外衫，目光沉沉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怎么，怕我找你麻烦吗？”
贺缃青见她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有些嘲讽地开口，“你那副用来勾/引我的勇气现在都去哪里了？”
贺缃青救她的时候尚不觉得有什么，现下看她这幅样子却觉得恨极，一时觉得她没事就好，一时又恨不得她长点教训，免得下次再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姜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贺缃青，你喜欢上我了吧？”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不置可否，神色阴沉，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但是现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姜檀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
“我其实一点不喜欢你，我说每一句喜欢都是骗你的，”姜檀缓缓说道，“我讨厌你，讨厌你居高临下，讨厌你玩弄他人命运，讨厌你装模作样高高在上。”
姜檀每说一句，贺缃青的眸色就深一分，姜檀停下的时候，他已然满目阴沉。
“继续说。”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讽刺的笑。
他早就知道姜檀在想什么，只不过是私心作祟由着她而已。
贺缃青从来不惮于正视自己内心。
他非圣人，也非无情无欲之人，既然想要，那他也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所以他放任姜檀在他面前演戏，放任她引/诱他、欺骗他，他从不觉得自己会信她，可此时此刻听到她说了真话，却有一丝暗暗的疼痛从心底升起。
贺缃青咳了两声，声音暗了些，“让我听听你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她还讨厌贺缃青自以为是，也讨厌他冷酷无情。
可现下对着他，这些话都说不出来。
贺缃青的箭矢朝她而去是真，可贺缃青拼命救她也是真。
姜檀垂下眼睛，“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贺缃青冷笑一声，“你想说的就这么几句话这些话我听的多了，你说出来还是别人说出来对我而言没有半分区别，也没有任何作用。”
姜檀愣了下，她抬起眼帘，想要问问贺缃青今日是不是专门找骂，可一触及他落在身侧的右手又突然语塞。
“公子的右手……可能会废。他先前便受了伤，还未来得及好好医治，便又去救了你。”
“姜小姐，公子当时如果不尽快解决，消息当真传到宫里，你怕是又要回去了。”
陈方的话犹在耳边，敲打着姜檀。
贺缃青自然也注意到了姜檀的视线，他想了想，没动，就这么让她看着。
笑话，因为救她伤的手，凭什么不让她看着
大概是贺缃青的视线太有侵略性，姜檀有些顶不住。
“那你还想要我说什么”姜檀平静地问道。
贺缃青黑黝黝的眼睛凝视着她，突然问道，“你还想走吗？”
姜檀原本以为他还要教训自己两句，亦或是埋怨她，没成想他却问了这么一句话。
姜檀愣愣地看着贺缃青站了起来，他身上披着的长袍顺势落地，他却看也不看。
他走到姜檀面前停下，双眼之中倒映出她的脸，无比平静地问道，“我问你，还想走吗？”
不知为何，明明他如此平静，好像不论姜檀说出什么答案，他都能坦然接受一般，然而就是面对着这张脸，姜檀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心惊。
这种心惊让她想要后退，叫嚣着让她想要远离眼前之人。
然而目光才一动，她就看到了贺缃青那只近乎被废的右手。
下一刻，贺缃青的手握上了她的手腕，他的手修长冰冷，以一种包容的姿态将她的手腕完完全全地拢入掌中。
“知道我在茶楼上看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如果我一箭射穿了你，是否你就不会再给我惹麻烦了？”
姜檀仿佛血液凝固，她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所以你那一箭就是冲着要我的命来的？”
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颈边，“不，我偏了一寸，”贺缃青低哑的声音响起，“那一刻，我竟然不想你死。”
他直起身来，手指在他方才亲吻过的地方抹了抹，这个位置他永远都记得，即便那牙印没了，他也还能完整记得它存在过的位置。
“你说得对，”贺缃青笑了下，“我喜欢你了。”或许还不止。
“现在如你所愿，”他说，“但很不幸的是，或许从今往后你都摆脱不了我了。”
说完这些，贺缃青自顾自地坐回到了床上，他看着姜檀单薄的身子蹙了下眉头，最终闭眼道，“你先回去吧。”
姜檀几乎是立刻转身就走，但走了没几步，她又停住。
“贺缃青，你会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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