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看了一整晚治水的书,第二天陈皎顶着一对黑眼圈,睡眼朦胧地踏进国子监。
王时景忽然凑过头来,神神秘秘道:“前几日我们买的那本《侠客恩行录》你还有吗?我的那本被我兄长没收了,你的借我看看……”
陈皎早已经看完了,当即随意点头,答应借给他。
得到了心爱的话本,王时景又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听说隔壁怀春楼排了出新戏,今日下堂后你要不要去听?”
又是看话本,又是放学后听戏,可见王时景这位右相府小公子的日常生活有多悠闲快乐。
在数日之前,陈皎的生活和对方也差不多。可如今她已经加入了太子党,算是迈步进入社畜范围,今天下堂后她还得赶紧回家继续钻研那些治水书籍,然后写一篇相关文章交给太子。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本来陈皎觉得没什么,现在有了王时景做对比,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侯府世子怎么就很亏呢。
同样是纨绔学渣,凭什么自己要被太子看书还要写读后感,王时景居然能继续无忧无虑的玩耍。
陈皎心底很不爽,怀揣着小人之心,自己不好过别人也不能好过的想法。陈皎决定把损友拉下马,以后也常常带着对方一起去太子府上报道!
陈皎微微侧目,看着王时景就来气:“看什么戏,有这时间,你怎么不回家多看点书写几篇文章?”
王时景瞪眼:“看书?!”
他怀疑看着陈皎,伸手准备摸对方脑袋:“你不会脑子坏了吧?”
王时景和陈皎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可以用狐朋狗友四个字概括,他们一起看话本,一起被罚站,一起逛酒楼……两人都非常最清楚对方的性格,从来不爱看书做文章。
可现在,陈皎居然斥责自己不好好学习,王时景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被那个才子陈游礼刺激疯了。
陈皎一把拍开他的手,无语道:“数日前庐江太守上禀汴渠决堤,兹事体大,关于治水一事你怎么看?”
王时景一时反应没过来,诧异道:“我?我用眼睛看?”
陈皎气得卷起手中的书,敲了下好友的肩膀:“用眼睛看!用眼睛看!你逗我玩呢!”
她用书戳着王时景的胸膛,一点一点道:“你励志要做劫富济贫的绝世大侠,是不是应当心怀苍生?汴渠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房屋田地被冲毁,百姓沦为难民!”
王小公子被她戳的步步后退,瑟缩着肩膀,不敢顶嘴。
陈皎语气恨铁不成钢:“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说关不关你的事?!你的胸膛之中没有一股火在燃烧,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感吗?!”
被陈皎一通指责,不过十五岁,有热血武侠梦的王小公子双手揣袖,心虚垂头不敢说话。
他心情愧疚,拱手致歉:“陈兄你说得对,此事应当认真对待,我错了,我简直妄为侠义!”
“你知道错就好。”陈皎放松了语气,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这也太好忽悠了。
她觉得王时景的爹和兄长不让他去闯荡江湖是对的,就这种缺根筋的傻白甜,王时景要真离家,不出三天就得让人骗得裤衩子都没有一条。
陈皎揽着王时景的肩膀往外走去,语气沉重地说,“所以呢,我们现在就好好去学习如何帮助百姓,正好我家中有许多治水的藏书,你跟我一起学……”
王时景本就听她的话,闻言更是非常感动:“陈兄你对我真好!”
陈皎点头,眯着眼说:“当然了,我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所以你要记着我的恩情,以后有机会就加倍回报我……算了也别等以后了,你刚才说在岳记楼预定了只烤鸭?今天请我吃了得了。”
王时景不敢相信:“陈弟你帮我这么多,就只要一只鸭子?”
陈皎随意摆手,道:“嗨,咱俩谁跟谁啊!好兄弟嘛,我坑谁也不能坑你啊!”
王时景感动得泪眼汪汪,当即发誓以后一定会努力报答陈皎的恩情。
陈皎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大方:“放心跟我混,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个碗刷!”
……
岳记的烤鸭一绝。掌柜用独家秘方将鸭子腌制一夜,刷上香甜的酱料,再用新鲜的松木针叶烘烤,烤出的鸭子肥而不腻,肉质香甜,味道一绝。
等陈皎吃完烤鸭,和好忽悠的王小公子告别,
陈皎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昨日太子交给她的《治水策论》上,思考如果太子问到治水相关问题,自己要如何回答。
陈皎在忙碌数天后,终于将许多治水的相关书籍读了个遍,关于汴渠决堤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等到下次在太子府中,诸人针对决堤一事发表见解时,有人不怀好意地点名陈皎,她也淡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汴河乃水运交通命脉,从板渚出黄河,再到姑苏入淮河……”
汴河可以说是几朝的骨干运河,但由于黄河流势经常变化,导致汴渠每逢汛期便不得不阻止大量劳动力开挖引河,堵塞汴口。但即使如此,也经常传来因为泥沙问题,导致洪水泛滥的问题。
这些年在汴河投入的劳动力并不少,但洪水决堤的案件也时有发生,朝中针对如何治理汴渠却一直争论不休。
黄河泛滥,水患害民,靠近河道的兖、豫两洲深受其害,但同时也带来了诸多好处。于是朝中一直有“不治而治”,任河水自流,百姓避居高处”的声音,认为这样可以防灾,还能省去修固堤坝的费用。
然而这些年水患愈发严重,从前简单的束窄河床,加固堤防显然是不行了。
在众人的目光下,陈皎淡定说道:“水患源头在黄河,不在汴渠。要想解决水患,需得治理黄河。”
说不上特别好,但对于一位仍在国子监求学的十几岁少年而言,能明确点出水患根源,这已经足够了。
这下子,其他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了小小的变化。原以为只是个纨绔,没想到也没那么不堪。
就连一直对陈皎不满的周侍郎,也挑了挑眉,感到惊讶。
倒是太子十分淡定。早在昨日他便收到了陈皎交上来的治水己见,里面内容虽不算深入,但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值得赞赏。
他转眸看向周侍郎,声音听不出喜怒,道:“周侍郎以为何?”
周侍郎是这次负责治水的主要官员,虽然脾气臭了些嘴堵了些,但也是有自己的真才实学。
他躬身上前,拱手道:“臣认为应当分流河汴,又复其旧迹。汴渠引黄河取水,便在引水百里内,每隔十里立一水门,并设置水闸控水。多水口控水,通过控制水闸控制水量。既能解决汴渠引水需求,又能防控水患。”
周侍郎说话条理清晰,说明心中早有沟壑。太子挑眉,站起身来:“好。”
他问道:“修筑水闸,需得多久?”
周侍郎态度坦然:“人力物力缺一不可,若两者充裕,一年足以。”
修筑水闸和重新划分河道这件事需要大量劳动力,耗费的银子也少不了。如今天子对太子不满,朝中还有诸多皇子对太子虎视眈眈,周侍郎是太子党,他治水一事必定会受阻,仅是需要数十万劳动力便能让敌对政党找到打击。
所以想到治水的办法只是开始,后续如何在朝中抗争,取得皇帝的支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治水一事,功在千古。”太子眼眸沉沉,随后浅笑,道,“周侍郎放手一试,京中有我无忧。”
太子和周侍郎对话时,陈皎便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幕,并未上前发表意见。
周侍郎却扫了眼她,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要治水,钱便是很重要的环节了。太子派了门下门人去户部召见户部尚书,也就是王时景的父亲王中安。
治水需要多少钱这件事,按理说应当在朝堂上先向皇帝告知,然后由皇帝询问掌管财物的户部,得到今年的费用和国库余额,再决定是否要批准。
但如今掌管户部的户部尚书乃是王家的人,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为了避免皇上反悔、其他几位皇子从中阻碍,太子门下党羽便决定内部先商讨出需要的钱数,告知王中安后,以免朝堂之上里应外合好做打算。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陈皎最初还不明白,可当她跟着太子见到王中安后,便什么都懂了。
大约是户部早已被太子把控,所以他才会不惧外人,直接召见王中安商讨此事。
工部户部都在太子掌控之下,太子的权力多大可想而知。
难怪即使皇帝不满,其他几位兄弟虎视眈眈,太子殿下却依然稳坐钓鱼台,最后成功登上大位。
陈皎如今还只是个国子监的学生,朝堂上的事情用不上她。人多难免走漏风声,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书房中只留下太子和其他几位和此事有关的周侍郎和王中安两人密谈。
陈皎自觉避嫌,一个人站在书房门外发呆,思考着什么时候能下班回家。
王中安从太子府匆匆离去后,其余诸位大人早在此前便慢慢散去,周侍郎也在王中安走后一道离开。
陈皎站在门外没动,暗暗纠结自己要不要现在也跟着开溜。但她又想,现在悄悄溜走太亏了,领导都不知道她在门外站了多久!
众所周知,加班要让领导看见!陈皎当即决定等太子从书房出来后,自己和对方道别后再回家。
于是陈皎就这么无聊地等着,直到谢仙卿带着内侍走出书房,看见她居然还在太子府上时,挑了挑眉:“陈世子还未归家?”
陈皎正等得无聊,已经将头顶的树叶数了几遍,回头便听见了太子这番话。
她当即精神了,回过头,表情诚恳道:“是啊,小人担心殿下还有事要用上我,便想等殿下事情处理完后再离去”
如果没事,她就要下班回家吃午饭了!!
陈皎在太子府上等候许久,谢仙卿还以为她有事情要找自己,然而看对方似乎又迫不及待地想要溜之大吉……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陈皎的小心思,不由哼笑。
回想起刚才自己在书房内和王尚书会谈时,透过窗户的影子,能看见书房外的少年时而站着,时而无聊蹲下,时而抬起手打打头顶树枝垂下的叶子,一遇到有人路过,便忙不迭收回手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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