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冯仪的电话, 叶绯意外也不意外。
她和冯仪的母女关系是怎么破裂的已经记不清楚了,事件太多,只记得高考后, 冯仪要她考她们本省的师范学院,叶绯没听,执意报了燕京大学, 走的那天,没人送她,没人问她一句,在燕京的三年, 冯仪也不联络她, 只有过年的时候给她拨个电话,好似仅仅维系着这段感情。
“绯绯, 你过年回来吧?”冯仪那边传来一些麻将声,其实北方很少在过年的时候打麻将,冯仪什么时候学会的也不知道,大概是跟费明辉那边亲戚学的。
费明辉是她继父。
叶绯肯定是不想回的, 就说,“不回了, 今年有事情。”
“能有什么事?你也知道你费叔叔这边礼节多, 不回来成什么样子?今年这还有祭祖……”冯仪一面打麻将, 那边传来几句粤语,叶绯听不懂, 紧接着又听到冯仪夸张的笑, 说的粤语也是四不像, “唔知, 几时食?”
叶绯攥着手机站在窗边, 黎羡南有意错开,在拨弄投影。
“哦,绯绯,你二十九的时候回来吧,都两三年没回了,你费叔叔前几天还问起你呢,大不了回来吃个年夜饭再走,”冯仪跟那边的人笑笑,仿佛只是搪塞叶绯一句,又跟牌桌的人说,“我女儿啊,燕京大学呢……哪儿能留燕京,来跟着明辉做做生意也是好的……”
“妈,我没说我毕业要回去。”
“你少跟我作,你留在那里做什么?让人看笑话,”冯仪压低声音呛她一句,继而苦口婆心说,“你也是知道妈妈这些年不容易,在费家被人看不起,回来吃个饭吧,你费叔叔家亲戚都回来了,妈妈一个外人在这……”
对冯仪,叶绯的情绪矛盾。
在她爸爸去世前,那明明算得上一个美满的家庭,但麻绳也专挑细处断,好不容易度过了难关,她爸爸患上癌症过世。
欠债,还债,还清债又继续欠债。
冯仪当年带着十五六的叶绯从春新奔波到广东,打工一阵子后改嫁,费明辉正好离婚不久,那不算是广东的大城市,费明辉做些木材生意,在当地算是不错,而冯仪其实也漂亮,即便是她家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也并没有让这个女人苍老臃肿。
那些繁复的礼节,叶绯从来不懂,在她眼里,费明辉跟爸爸完全不一样,她爸爸也是做生意的,但为人算是幽默风趣,即便当时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的时候也不会亏待她。
费明辉不一样,她见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像个精明的暴发户,有啤酒肚,总用粤语粗鲁的对待他的下属——后来才知道,是骂的脏话。
叶绯不喜欢。
“妈,我爸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叶绯沉默了一会说,“要不我还是回春新吧,给爸爸扫个墓。”
“回来吃个年夜饭再走吧。”冯仪坚持说,怕她拒绝,又打了一句感情牌,“妈妈也很久没见你了。”
叶绯挂了电话好一会没缓过来,她拿着手机,反复思索。
因为不喜欢费明辉,连带着现在也不喜欢冯仪了,又或者是因为冯仪总轻描淡写,提起叶桐的自闭症,怪她,明明以前,冯仪是个好妈妈。
叶绯坐在客厅的摇椅上,不远处的向日葵有种淡淡的清香,转头看看,黎羡南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两张光碟,似乎在看封面。
叶绯突然觉得西郊像个遗世独立的温室,为她隔绝掉这个世界的一切冷漠。
在她的理解里,“家”这个词,应该是温暖的,她从多少岁开始,没了家的概念?也记不清了,比十五岁可能要更小。
黎羡南看她挂了电话好半天没过来,就朝她走过去,摇椅挺舒服的,叶绯看他过来,下意识站起来,结果他没走,直接在摇椅上坐下,伸手一拉,让叶绯坐在了他腿上。
叶绯斟酌语言,昨天好像才说了跟他一起过年,叶绯看他,有些歉疚。
“想什么呢,一脸苦情相。”黎羡南扳正她的脸,两指撑在她嘴角向上扬。
叶绯笑不出来,慢慢说,“我可能要回家吃个年夜饭,不过我提前买票,吃完就回来。”
“这是要我独守空房了?”黎羡南伸手点她鼻子,语调有点漫不经心。
“哪这么严重……”
“已经二十了,还能买到票么。”
“应该能吧。”
“到春新的?”黎羡南啧啧嘴,说,“不然我帮你一下?”
“不是回春新,是去广东,”叶绯说,“我爸过世之后,我妈改嫁的,在广东。”
黎羡南听了,摩挲她手一下,听了那个城市,只听过人讲那里重男轻女的风俗有些严重,他们那圈子里有人谈过,饭后茶余形容的夸张,家里五六个女孩,下面必然有个弟弟。
“过去飞机都得几个小时呢。”黎羡南说完,开玩笑似的,“没事儿想想我。”
“知道的。”叶绯坐在他腿上,往他怀里一靠,因为冯仪这通电话,没来由让她心累。
黎羡南把玩着她的手说,“瞧你累的,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
年关将近,各个公司都很忙,赵西湄和韩译吵了两次,大意就是让韩译去请请客吃饭,被拒绝了,叶绯想想也是的,韩译好像确实并不是一个善于跟人交谈的人。
于是那阵子叶绯也挺清闲的。
黎羡南带叶绯去的是个度假山庄,谁做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他们那群人开发的,黎羡南多少投了点资进去。
位置有些偏,走的也是高端路线,所以格外清净。
叶绯坐在副驾驶,转头问他,“你投在这,不会赔钱吗?”
黎羡南开着车看了一眼,一条公路,蜿蜒进山里,他回一句,“投的不是资,是人情往来。”
叶绯“哦”了一声,那天天是阴的,雾霭霭的,黎羡南好似情绪一般,抽离那些与她在一起的温情,黎羡南本身就是冷的。
这天的发展也是有点不太愉快,并不是因为黎羡南。
黎羡南是来带她泡温泉的,订了套间,这酒店做的北欧风,全开阔的落地窗,大厅设计极简,到处都是白色和浅色的装饰物。
只是这样的风格和燕京干冽的冬天有些违和,窗外的树木都是枯枝,衬得这里有些孤寂。
酒店的经理来跟黎羡南说话的时候,叶绯坐在沙发上,侍应生给她倒了热茶端了小零食,叶绯等着黎羡南的功夫,远远地看到了一辆跑车停在外面。
叶绯认得那辆车,是赵西政的。
果不其然,下来的人是赵西政和几个年轻男人,几人正笑着聊什么,一眼看到大厅里的黎羡南,还瞧见了坐在一边的叶绯。
前几回黎羡南的态度,赵西政对叶绯也好像是按下了什么切换键,亲切又多情的叫她“菲菲”。
赵西政往叶绯旁边的沙发上一坐,胳膊搭在靠背上,油嘴滑舌夸她,“绯绯,这么久不见又漂亮啦?”
细算,其实也就几天而已。
叶绯也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那天的事儿你可别太在意,那人嘴贱,绯绯你宰相肚里能撑船。”
叶绯也只当是个客套话,说已经记不得了,哪天呀?
赵西政就坐那儿看她笑,反而是他没想到她这么答。
也就在这间隙里,黎羡南走过来。
赵西政转头看着黎羡南说,“南哥今天怎么来这儿了,要不一起吃饭?”
黎羡南在叶绯身边坐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那杯子是她用了的,小碟子里放着几块糕点,叶绯只尝了一两口。
他看向叶绯,是在征询叶绯的意见。
但叶绯也并不觉得自己能有给答案的资格,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她问那句怎么投在这儿,黎羡南说投个人情往来的时候,有点面无表情,那好像才是他,冷的没有什么感情。
叶绯从始至终都并没有那么了解他,他也是。
这一圈子人,都更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也都是十几年的交情在的。
于是,叶绯也只是笑着点点头说没关系,一起吃吧。
他们一群人不太好好吃饭,赵西政说无聊,在室内桌上几人打牌,黎羡南循着她的口味叫了写吃的,让叶绯先垫垫。
“没事,你玩你的,我等会去泡温泉。”叶绯点点头,一脸懂事。
黎羡南盯着她看了几秒,好像是要瞧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叶绯一脸无辜,就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还不是什么饭点,黎羡南给她叫的甜品,杨枝甘露之类的七八种小甜品,各自装在小碗里,摆在木质的托盘上。
黎羡南打牌的时候漫不经心,懒散坐在椅子上,衬衫开了一粒纽扣,对什么都漠然不太上心的样子。
赵西政跟另外三人一个劲儿聊游戏,说自己想投资个游戏工作室,因为他有个特别喜欢的战队。
这话题不适合黎羡南。
叶绯坐在旁边用勺子舀着杨枝甘露,黎羡南往旁边看了一眼。
叶绯的行李其实大部分都在槐三胡同,衣服都是黎羡南叫人送的,他常穿的牌子每个季度都往西郊送新款,让柯棋说了一句再送点女士的,于是品牌方让人把所有的款式都送来了一遍。
叶绯专挑一些简单的穿。
今天也是,白色的的薄毛衣,浅V领,露着漂亮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毛衣有些收腰,偏偏腰间的下摆又是个倒V,配了一条牛仔裤,吃东西的时候向前倾身,就隐约露着一点腰。
黎羡南的手揽过去,似乎帮她扯了一下下摆。
叶绯举着勺子递过去,“你尝尝?”
黎羡南不太爱吃甜,还是老实张嘴。
他觉得甜品都是哄小女孩高兴的东西。
绵绵的牛奶冰融化了,有椰汁的清甜,还有甜糯的芒果,他对冷天生敏感。
叶绯勺子又在碗里搅了搅。
黎羡南笑着问她,“找什么呢?”
他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牌桌,扔了一张牌。
“最后一块芒果给你了。”叶绯老老实实答。
黎羡南听笑了,招手让后面的侍应生给她再端一盘芒果,叶绯还没来得及拒绝,黎羡南的手机响了。
黎羡南也是接了这通电话之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退了,变成了讥讽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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