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说着,西院的速度竟比文雪音还快,听说下午就收到了对方的聘礼,院子里太阳正好,文雪音躺在贵妃椅上撑着脑袋看书,看完了热闹的秋棠回来直说:“看着就是个穷酸的,聘礼才送了两车。”
秋棠对西院文妙儿那伙人敌意甚重,在文雪音面前从不收敛,这会儿子连将来文妙儿那不知名的夫君也看不顺眼了。
“人家既能考中探花,说不定以后大有出息呢。”文雪音敛目静静看书,纤细柔荑又翻过一页,全然不为所动。
秋棠抿唇撇嘴,方才瞧着那家人倒像是个知礼的,连家里的小厮都管教得文质彬彬的,不过刚中了探花就急着来攀丞相府的亲,谁知道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只不过,真是奇怪,这结亲前纳采、问名的规程多着呢,怎么文妙儿这亲定得这么快,聘礼都给下了?竟还比她家姑娘快了这么多。
前来送礼的两名小厮穿着藏青色的圆领袍,行走间颇有文士风范,与文府管家核对过礼单之后,他们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折去了闹市的一家茶楼。
坐在二楼上独自饮茶的公子如玉,一身雪色长衫颇趁他风姿,仅仅是倚在栏杆处饮茶,便引得楼下无数年轻娘子抬头注望,正是之前屡屡在文会夺魁,今年又中了探花的宋清辞。
只是他的神态并不悠闲,像是在等什么人,眉心时而拧起,待远远瞧见自己眼熟的两个家丁时,才目光一亮。
“哟,来了。”坐在他对面的黑衣男子一笑,显然是宋清辞的友人。
“公子。”两名小厮一前一后进了茶楼来到宋清辞面前。
“如何?”宋清辞抓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拢,眼神期待。
“很是顺利,相府夫人似乎很高兴,都没有多加盘问,连聘礼的数目都没有亲自点,乐呵呵地就进屋去了。”
听了这话,宋清辞才心上一松,前日放榜,他刚中了探花,文家便暗示要结亲,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宋清辞激动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那日见了文家小姐一面,几乎日日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亏得在那之前早就考过殿试了,否则他这探花恐怕要落空。
刚得了探花郎,他正想着要如何才能向那位相府小姐提亲,毕竟宋家地位低微,就算是他中了探花,那也够不着相府的门槛,谁承想相府竟主动来了人。
之后宋清辞日日觉得自己活得不大真实,紧赶慢赶准备了聘礼过去,就怕中间生了变。
“我就说嘛,婚姻何等大事,相府一诺千金,怎么会同你开玩笑?”黑衣男子笑道,“那我先祝宋兄早日抱得美人归了?”
黑衣男子眼神狎昵,他真不明白,那相府的千金生得虽是明艳活泼,可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怎么就惹得宋清辞这般念想了。
不过能和相府攀上亲家,那倒真是引人艳羡。
宋清辞抚了抚胸口,好似还在做梦,确认道:“连臣,我真和相府结亲了?相府只有那一个千金吗?你没弄错罢?”
赵连臣道:“自然,这谁能认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相府千金文妙儿明艳动人,你小子艳福不浅。”
他是由衷羡慕,能跟文丞相攀上亲家,宋清辞又刚刚高中,未来定是前程似锦。
“公子,相府夫人说,择日邀公子去相府一叙,亲自谈谈婚事。”
一旁的赵连臣听得直咋舌,聘礼下了,人还要请过去再瞧瞧,这是多中意这个女婿。
“清辞,你就不觉得蹊跷?那日你见了文小姐一面,想必她也对你倾心不已罢?”
宋清辞耳根子烫了烫,道:“连臣,这种话不要乱说。”
赵连臣见状但笑不语。
两个传话的小厮下去,宋清辞敛目轻笑,看了看赵连臣,道:“前日你说要去拜交宁将军,结果如何?”
闻言赵连臣立即面色一哂,“别提了!门都没进去!宁将军现在册封了功勋,为武将之首,哪儿有那么容易见着。”
他吃了闭门羹,倒并未因此有一点怨怒,说完竟还由衷高兴起来。
“不过,陛下赐宁将军的将军府可真是气派,清辞你说,这京城的武将是不是要翻身了?”
自先帝一来,朝廷着力打压武将风头,是以偌大的京城武门寥落,满满望去皆是青袍的文臣。
但是十年前漠北一战,危及乐朝存亡,突厥率兵攻至距京城三十里外的阳关,姬氏帝位岌岌可危,乐朝却根本无人可用。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一个黄口乞儿带兵打了出去,谁承想这仗一打便是十年,可见乐朝重文轻武这些年,领土都被外族侵蚀到了何种地步。
如今十年已过,当初的乞儿已成今日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宁徽,而身为武将之后的赵连臣对宁徽是由衷地佩服。
战场上的功绩,那可都是拿命换来的,丝毫作不得假。
宋清辞抿了口香茶,轻轻摇头,“不好说,天家最忌武将结交,今既已出了宁氏,短时间之内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了,连臣你还是收收心思,听伯母的话安心考取一个功名罢。”
赵连臣欲言又止,先帝崩逝前,乐朝领土尚未收复完全,当时有传闻,说先帝带病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觉得自己愧对列祖列宗,还给当时年幼的太子容立下遗诏,说切不可过度打压武将,否则今日之难便又会卷土重来。
若宁徽再受打压,全天下的武人心都被寒完了,以后再有什么事,谁肯为姬氏卖命?
赵连臣心里转了几回弯,不管结交不结交,他一定要见这位宁将军一面。
镇远军刚回京,宁徽的身份放在京城炙手可热,有如赵连臣这般想法的岂止是寥寥。
府邸刚分下来,还不及怎么装点修缮,大量的玉器珠宝就送了过来,古董花瓶等珍玩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宁徽一个也没收,偌大一个将军府邸还是空旷开阔十分朴素,演武场空旷得能插进一个军队,甚至闭门不见所有人。
副将潘明义暂代将军府管家一职,忙前忙后装点了一番,才没有让将军府显得十分寒酸落魄。
“将军今日有什么打算?”潘明义道。
宁徽沉声:“洗马。”
潘明义抿了下唇,“昨儿不是才洗过吗?将军。”
宁徽沉默不语。
上回让凌尘送完了人,身上就沾染了一股难以消磨的幽香,清雅怡人,味道不算浓,可就是格外缠人,怎么也散不去。
短短四五日,宁徽已经洗了三回马,可每次一骑上马背,那股幽香就会缠在他鼻尖,一点用都没有。
今日再去马厩,凌尘看见宁徽走过来四条腿都在发颤,嘶鸣一声转身想跑,却被宁徽稳稳拽住缰绳,挣扎着被拖下河道清洗了。
三五天日子,凌尘这匹汗血宝马莫说毛脱了不少,连皮都薄了一层。
今日洗完了马,宁徽本确定好并无什么异样了,可是待他擦完马鞍重新给凌尘装在背上,鼻尖却又飘来那股淡淡的幽香。
宁徽拧眉,将沉沉的目光落在马鞍上,他伸手往马鞍侧那个隐秘的口袋里一摸,果然摸到一块轻软的料子。
摊开一看是块雪白的手帕,上面绣着素净的梨花,简简单单一块看不出究竟是文府小姐还是丫鬟的。
这手帕怎么会落在他的马上?还是在这种鲜为人所知的口袋里。
距离上回送还文府小姐已有五六日,这手帕还能如此留香,这上面的香料恐怕是类似七里香之物,那个女人是故意的?
宁徽浅忆,想起那日黄昏日暮,文府小姐面蒙素巾,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格外灵动可人,不知是多差的身子,人人都穿着春衫来去自如,她却要裹着厚厚的毛领袍子。
他自幼离京,不可能与京城的什么贵女有上牵扯,宁徽想起什么,展开素帕仔细一辨,果然在右下角瞧见一行清秀的同色小字,写的乃是:阿娘遗物,万望珍重。
这话好像不是绣给自己瞧的,而是绣给别人瞧的。
宁徽目光深邃,将那抹柔白的丝帕收入掌中。
当夜,相府角门发出笃笃声响,秋棠尚未察觉,本就浅眠的文雪音立即睁开双眼,凝神细细听着什么,待再度听见笃笃两声响,嘴角才露出一抹深意的笑。
“秋棠,去开门。”
秋棠半夜惊醒,险些被吓出一身冷汗,小声道:“给谁、开门?”
文雪音笑:“将军府的人。”
秋棠一怔,虽是还没明白过来,但还是遵从姑娘的话去看了。
角门处并无家丁看守,秋棠悄悄推开一道缝,瞥见门外那个英挺的身影呼吸都滞了一瞬。
“你怎么来了?”
将军的称呼被秋棠生生忍住,想起那日姑娘并未戳破宁徽的身份。
宁徽没有说话,甚至眼神中夹杂着一丝不耐,伸手露出一物。
秋棠一顿,瞥见他手里的丝帕时连忙夺似的拿了回来,这是姑娘的东西,怎么会在宁徽手上!
可还不及她开口问,人就已经离开了。
秋棠在门口站了许久,蹙眉轻嗅了下帕子上的香气,正是姑娘寻常用的香气。
待秋棠再折回房中,房里已然点了一盏灯,文雪音正端正坐在床上,以一双“还不快速速道来”的眸子望着她。
秋棠露出掌心之物,嫌弃道:“姑娘贴身用的帕子,竟被什么男人摸了去,婢子这就去洗洗。”
正要转身,文雪音悠然开口:“帕子是我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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