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语冰睡醒刚凌晨四点,怀里热水袋早变凉了。
入秋后白昼变短,窗外天还没亮,只有几盏朦胧昏黄的路灯光透进来。
霍砚趴在桌上,左手伸直,右手横搭在左手,头枕着手臂,后背均匀微弱地起伏。
这是他在课上睡觉的一贯姿势,每次睡醒都要甩甩枕麻的手。
施语冰轻手轻脚下床,把外套小心地搭在霍砚身上。
谁知外套刚一披上去,霍砚立刻就被惊醒。回头借着路灯光看清是施语冰,眼里的警惕才松懈下来。
“你醒了?几点了?”他拿过手机看时间。
“刚四点,我睡醒了,你去床上睡吧。”施语冰把正对着往里灌风的窗户关紧,“笨蛋,你吹了一夜的风,小心感冒,等天亮去买盒感冒药先预备着。”
关上窗户,她又拿了洗漱用品开门出去了。
霍砚望着虚掩的门,又看了看身上披着的外套。
上一次被人这么关心,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施语冰洗漱完回来,霍砚已经躺在那张单人床上。
以为他睡着了,并且根据刚刚来看,现在也是个觉浅的人。她放缓脚步走到桌边放下一次性纸杯和牙刷,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一口水分成几次往下咽,就怕又吵醒他。
“你睡过之后,这床都变香了。”
“……”
施语冰愣了下,嘴里的水差点呛着喉咙,转头看向床上。
那家伙闭着眼睛,好像她刚才听到的那句懒懒散散的嘟囔只是句梦话。
可就算是梦话,男生低沉慵懒的嗓音也是极好听的,像耳边呓语,也像暧昧情话。
施语冰拿微凉手背贴了下发热的脸,心里暗骂:“狗霍砚。”
想用手机听英语听力,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施语冰看向桌子上另一只手机,又看眼手机的主人,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了。
还没说话,霍砚先睁开眼,摄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一看就知道根本还没睡着,“怎么,想陪我再睡会儿?”
“我手机没电了,想借你手机听会儿听力,你在班级群里吧?”
她上回把英语老师给的听力资料发在班级群里的。
霍砚轻笑了下,笑这个好学生果然一点情趣也没有,满脑子都是学习,“密码我生日,耳机在我外套兜里,自己拿。”
施语冰坐回桌前,输密码进入他手机,顺着微信往下找群。
霍砚微信的聊天记录很干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撩骚,甚至连个看起来比较女性的头像都没有。
通讯录右上角有个圈1,施语冰点开发现是个女生加霍砚好友。
她拿着手机又坐到床边,这一次动静比刚才还大。
霍砚懒懒地半撩起眼皮,眉头微挑,“又怎么了,小祖宗?”
“有个美女加你,验证信息是”施语冰顿了下,才又继续道,“她说,狗霍砚,我是前两天你说唱歌好听的那个女孩儿。”
“狗霍砚?”霍砚眉心一皱,除了他面前这位谁还敢这么叫他?
施语冰把手机丢在他胸膛,坐回桌前,“要加赶紧加,加完还我。”
霍砚拿起手机,发现那女生的原话明明是喊的“霍砚哥哥”,什么“狗霍砚”。
他毫不犹豫点了拒绝,抬眼看向施语冰。那张清冷似玉的干净脸庞微蹙着眉心看着窗外,好像在跟外面的路灯生气。
他起身下床,把手机放到她面前,又拿出蓝牙耳机给她戴上一只,另一只戴在自己耳朵上。
他一手撑在桌上,弓着腰,把她圈在怀里,帮她把群里的听力资料找出来放上。
耳机里开始播放英语听力,霍砚揉了揉施语冰的头,准备回去睡觉,被她拉住衣袖。
“那个女生唱歌真的很好听?”
霍砚听她这么问,想起来五年前她住在他家,也是这样瞪着清澈干净的大眼睛问他,是不是对门的小姑娘真的比她好看。
他一开始以为这几年她变了很多,其实一点也没变。
霍砚捏起施语冰下巴,指腹在她脸侧摩挲,不再像五年前那样说反话逗她玩儿,“她唱歌再好听,也比不上我的阿施哼哼一声。”
“哼,”施语冰下意识冷“哼”了声,听见霍砚笑了才反应过来,又道:“我看你还没睡醒。”
“认真的。”霍砚倒在床上,听着耳机里叽里咕噜的英语对话,又睡着了。
施语冰咬了咬唇,耳机里的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在心里道:“狗霍砚,谁是你的阿施。”
……
霍砚叫的车准时在7点停到旅馆门外接他们。
和前台小姑娘打完招呼,两个人坐进车里,准备回a市。
昨晚下了雨,今天降温,霍砚走前又给热水袋灌了热水让施语冰抱着。
施语冰暖着手,点开刚充满电的手机,跳出来好几条微信,都是昨晚后半夜闻乐乐给她发的。
闻乐乐对自己把她出卖给魏柔的行为进行了深度反省。
仿佛在答政治大题一样,先提出“首先,我觉得我的行为是绝对错误和自私的”这个结论,后面又根据这个结论分了五个点去阐述分析。
看着挺可爱,施语冰甚至想给她打个满分。
她回:【刚看见,道歉我接受了。之前我也有问题,我也跟你道歉,对不起。】
“在跟谁聊天?”
霍砚余光看见她手机界面是微信,第一反应不会又是霍臻辰?
施语冰把内容遮住,露出备注给他看。
“闻乐乐?你们和好了?”
施语冰反问他:“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讨厌我吗?”
霍砚摇了摇头,“我哪儿知道,你们女生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不是很正常?”
“……”
“你当初让闻乐乐当你女朋友是因为喜欢她吗?”
霍砚哂笑:“怎么可能,老子那是被你给气成傻逼了。”
施语冰坐直身子,突然正色道:“那请为你的傻逼行为向她道歉。”
霍砚眉梢一挑,“我跟她道什么歉?”
“你一开始就没有尊重过她。”
“我不尊重她?”霍砚皱眉,“她自己答应当我女朋友的,我又没强迫她。”
“可你的出发点并不是因为喜欢,所以这种行为很没有责任感,当然,你这个年纪的男生确实也谈不上什么责任感。”
“我他妈怎么又没责任感了?施语冰,你就这么喜欢随便给人扣帽子?我不尊重人,没责任感,还有什么,来来来,你一次性都说完。”
施语冰不说了,靠回椅背,脸偏向窗外。
车里安静下来。
司机师傅看了眼后视镜,默不作声地把车里的歌切换成梁静茹的《分手快乐》。
霍砚不是完全没有是非观的小痞子,施语冰说完后他便意识到自己行为确实不妥,只不过片刻,便先服了软。
回头看眼施语冰敛着清冷眉眼气鼓鼓的模样,他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施语冰总是这样不留情面一阵见血地刺别人心窝,笑的是自己偏偏喜欢。
真是贱呐。
他抬手去捏施语冰的脸颊,让她转过来,“还以为你变了,原来你还是那个正义凛然嘴不饶人的施语冰。什么都是你对,老子错了,行了吧?”
施语冰拍开他手,“什么时候道歉?”
“放完假回去就道歉,行吗,小祖宗?”
施语冰伸出小拇指,要拉钩。
霍砚嫌她幼稚,嗤笑了下,还是勾住她手指,“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施语冰皱眉。
果然是狗霍砚,还要跟她讲条件。
霍砚勾紧她手指往回用力一拉,施语冰没防备撞进他怀里,只听得他低声耳语:“霍臻辰的微信,这辈子也别加了,否则,老子看见一次帮你拉黑一次。”
施语冰抬眸瞪他。
怎么会有这样又狗又霸道又不讲理的人啊?
霍砚弯唇揉了揉她头,“乖。”
“师傅,赶紧把歌切了吧,我们和好了。”他抓着施语冰的手在后视镜里晃。
“好嘞好嘞。”师傅马上换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
“……”
施语冰挣开霍砚,反手给了他臂膀一掌。
霍砚你大爷的!
……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
施语冰醒得早,这会儿倒困了,几个哈欠之后,阖上了眼。
霍砚见她歪着头,没有支撑点看着都叫人难受,抬手绕过她肩颈,把她头扶到自己肩上。
车子跑在布满香樟树的大道上,盛阳高挂,光影穿过树梢在施语冰脸上快速掠过。
女孩儿清透的面庞像块无价白玉,美轮美奂。
忽然的,施语冰蹙起绢眉,往霍砚怀里躲。
见状,霍砚靠窗的那只手捏住外套衣领把外套拎起来,按在窗户上。
“这样呢,好些吗?”
“……”施语冰没回应,睡意绵绵懒得开口,只是将埋着的脸稍稍转了出来,像只小猫似的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右手拇指弯了两下:【谢谢】
霍砚扬唇笑了笑,压低声音,语气和窗外的蓝天白云一样温柔:“睡吧,到了叫你。”
……
车子一上御南湾,施语冰便自己醒了。
霍砚为她挡了一路的阳光,这会儿才放下外套,暗自转了转酸麻的手腕。
离着顾家还有几十米远,施语冰叫停,司机便将车停下来。
“我就在这儿下。”施语冰抱着热水袋开门下车,又指了指身上的白衬衣,“衣服我回去洗干净了还你。”
霍砚也跟着下了车,“送你了——”他话音未落又变了主意,“算了,还是还我吧。”
施语冰皱眉看着他。
霍砚笑道:“你穿着又不合身,还是还我吧,也不用洗了,我闻着挺香的。”
施语冰无奈瞪他一眼,转身要走,又被他叫住。
“阿施。”
听到他突然认真叫自己“阿施”,施语冰愣了下。
“我不怪你了。”
“……”
“该进监狱的都已经在监狱里,该被判死刑的也早下地狱了,事情在五年前已经尘埃落定。”他目光往下,看着她腕上的疤,“以后别想这事儿了,给我好好活着,我还是霍汽水,你还是阿施。”
“……”
霍砚上车走后,施语冰还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转身往顾家大门走。
顾家没什么人,假期都出去了。
施语冰把热水袋放在桌上,从衣柜里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热水当头淋下,覆盖全身的暖意让她仿佛回到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热烘烘的夏天,她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风扇卖力的吹着她的头发。
霍砚就坐在她身边,将她发梢绕在指尖把玩,一边敷衍地承诺陈爸和梁妈上了初中会好好读书,再也不去网吧不碰游戏。
她在旁数着澄净夜空里的星星,在算爸爸哪天来接自己回家。想到要离开这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霍砚,她摇着霍砚的手臂,问他以后要不要跟自己考同一所大学。
她想,这样他们就会再见面了。
霍砚低头看着她比星星还亮的眼睛,没说话。
陈爸和梁妈在旁边笑道:“霍砚,小阿施说要你和她考一所大学,你怎么不敢答应呢?是不是怕考不上?”
霍砚轻扯了下她头发,不屑道:“我是怕她拖我后腿。”
那一下把她扯疼了,坐起来和霍砚两个人又打闹起来,陈爸爸和梁妈妈在旁乐呵呵的笑,叫霍砚不许欺负妹妹。
那些笑声不停盘旋在施语冰耳边,掀起她心里沉重的愧疚和自责。
她双腿发软,终是跪倒在花洒下,埋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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